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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靜一道人笑道:「我這一條計是容他將密函奏摺發出,我們卻仿他筆跡,做上一封假信,差人追上去設法替他換下來,那韃酋既派這廝出來,定必親信無疑,對他的密函信決無不信之理,只要有上兩三次,便不愁他不墮入彀中了。」

  羅天生不由搖頭說道:「你這個辦法雖好,但我們只能換得他這一封信,卻不能阻他不再有信去,韃酋也必有回信來,只他雙方有一封真信收到,豈不前功盡棄,這一場心血仍舊白費。」

  靜一道人又笑道:「這卻無妨,此間到京,要等那韃酋回信,至少也須一兩個月,我們只消全力注意,再在撫院門稿聽差方面多安下人去,沒有個不知道的,只一知道,仍舊截來,再為斟酌,那便不愁敗露,至於他有信出去,那更容易,仍照這一次辦理便行咧。」

  說著,便派出人去,在驛站和撫院兩地打聽,一面袖著那個斗方徑就一間秘室,仿著筆跡語氣做了一封假信,大意是說川中以遺老頑民自居的,大抵純盜虛聲,並無大志,稍假利祿即可誘致,決不足為患,字裡行間,弦外餘音更將各人才智,抬得極高,寫好之後,又仿若那臣心如水的圖章鐫好印上,等到天明,一切已妥,那兩處的人消息也到,將齎本官姓名年貌服色,拜折遞出時間全行報來,這才喚過周再興囑咐了一番話,命他務必趕過頭去,在住宿的地方下手,不可稍露馬腳,周再興欣然領命,騎了那匹寶馬,一路趕了下去,才到新都便被趕上,如依那匹踢雪烏騅,當天趕到劍閣也非難事,卻不料才到綿陽便遇上費虎,一問情形才知沙丁兩老和梁剛夫婦單辰方兆雄全來了,自忖那江忠便再快也得黃昏才能趕到,外面方才晌午,盡可一見各人,那沙元亮丁太沖一行,原意本在綿陽打尖,仍須趕路,等周再興見面一說情形,便決定住上半天,相助辦妥此事。

  周再興自是喜不自勝,便在那振遠客棧一同住下,一面派出人去打聽江忠行蹤,果然江忠天黑方到,竟不住驛站,轉也投宿到振遠客棧,這一來更加順利,那梁龍兒本黑道能手,更極好事,竟又討差討令和丁興丁旺弟兄三個孩子合力,人不知鬼不覺,便將那封密函換了出來,得手之後,第二天一行十餘人,便仍向成都而來。這一路之上,秦隴諸人問知川中情形,不由全喜溢眉宇,沙老回回聞得籌建太陽庵下院,將請肯堂先生和獨臂大師主持開光大典,樂得掀著虯髯大笑不已道:「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裡能和這兩位見面,果真如此,那也算是前生緣法。」

  接著又道:「我聽費虎這孩子說,你已定下了親事,那贊天王夫婦均我老友,這真難得咧。你這杯喜酒,正該早些請我們先吃才是。」

  周再興忙又將劉老者夫婦已經回灌縣去,打算送親完姻的話說了,沙老回回越發高興,這一路之上,只因人多又貪說話,加之冬天日短,趕到金堂縣境便全黑下來,依著丁太沖夫婦本打算住下來,老回回卻興致勃然道:「我們有這多人,還怕夜行不成,這裡離開縣城還有老遠,附近全是小地方,與其繞了過去,不如索性趕到新都再住宿,明天下午也許便到成都咧,要不然便又要多走上一天,卻不合算咧。」

  眾人拗不過他,只有又向前面趕去,卻不料趕到新都已是二鼓,城門早閉,只有在城外落店,偏因當日北上客多,近城各店全已住滿,好不容易尋到市梢,才在大道口上尋著一家,那店規模倒不差,是個三進兩廂形式,東邊還有一個跨院,安放牲口馱子,西邊也有一個極大院落,但不知如何生意卻十分寥落,這十幾個人投宿進去恰好將第二三兩進連廂房全住上了,丁老夫婦住了上房東間,梁剛夫婦住了西間,沙元亮攜了費虎周再興住第二進東間,單方二人便在西間住下,丁興丁旺和梁龍兒三人便在東廂房裡住了,沙老回回人最好酒,住定一問那店,主人也屬清真教徒,忙命先將酒肴送上,那小二卻笑道:「小店因為近日買賣不好,酒菜不敢多備,今天各位老客又到得遲一些,如今只剩下一些牛羊肉和酒菜,其餘卻找不出東西來,十來個人的飲食怕不容易對付,便出去拆兌也來不及,你老人家還得多原諒。」

  沙老回回忙道:「菜便不多,酒飯總該有的,你且去取來便了。」

  那夥計又笑道:「酒也不多,飯倒是有的,只是非現煮不可,你老人家還得等上一會才行。」

  老回回不由焦躁道:「這樣沒有,那樣沒有,你們還開什麼店,伺候什麼客,那就無怪買賣不行咧。」

  那夥計又賠著笑臉道:「你老人家別生氣,我們這裡,目前本來就是一個窮對付,下趟再來,小人加倍款待便了。」

  梁剛連忙笑道:「既然實在沒有那也說不上怪你,你只挑有的送來便了。」

  那夥計方待出去,丁真人又笑道:「你們這兒牌面也還過得去,又在市口上,雖然不在城內,買賣也該不錯,為什麼卻一個客人也沒有,這是什麼緣故?」

  那夥計忙道:「老道爺,你老人家不知道,我們東家新近遭了事咧……」

  說到這裡,猛又改口道:「這座店全由我們幾位同夥對付,本錢一缺,所以買賣也不行咧。」

  這老少男女十餘位,個個全是老江湖,一看神色便知其中定有蹊蹺,也不再問,少時酒飯上來,果然只有一大砂鍋羊肉燒白菜,其餘便是酒菜,牛肉、牛肝、雞蛋全有,勉強湊了一大盤,又用雞蛋粉條子白菜,湊合了一大碗湯,此外便沒有了,那酒也只大半錫壺,還不到一個,老回回一嘗竟滿不是酒味,簡直和水一樣,一賭氣,索性推過一邊,只匆匆用了兩碗飯,各人也只略微充饑而已,吃罷便各自就睡,那梁龍兒和丁興寸丁旺三個孩子原極淘氣,等大家燈火全熄之後,龍兒首先笑道:「這店家委實有點窮得奇怪,我們不要睡,且出去看看有沒新鮮的事。」

  興旺二小也極好事,聞言,各人攜了兵刃竟悄悄的閃出了房,一同竄上房去,四面一看,只見那東跨院裡,燈光兀自亮著,那角門雖然在第一進院落之中,房子卻只隔著一重牆,龍兒連忙一打手式,命二人巡風,自己卻像活猴一樣竄了過去,就簷際向下一看,那跨院裡也只三間正屋,東邊兩間廂房,那燈光便從正屋東間射出,龍兒身子一長,又輕輕竄了過去,伏向東廂房上,向那東間一看,只見那房中生著一大盆火,中間桌上,熱騰騰放著一席酒菜,坐著三個人,中間一人,生得紫黑臉膛,年約五十有餘六十不到尚未留須,左額角上一個大瘤,上首的人年紀在四十上下,生得黑滲滲一副臉膛,卻更精悍些,下首一個約在三十來歲,生得焦黃臉暴眼睛,高顴骨,勾鼻子,更尖嘴削腮,這三人全用大碗在喝著酒,方才所見夥計也在旁邊伺候,一面不住價斟酒,一面笑道:「三位寨主不妨慢慢用,那只黃燜雞火候還未到,涮羊肉也還沒切好咧。」

  龍兒不由暗說:「你這小子騙得我們好苦,這三個王八蛋難道是你親爹,便這等伺侯,少時小爺爺要不給你一點苦吃,也不算是梁龍兒。」再看時,那中間坐著的黑漢笑道:「那外面來的是哪一路客人,有點油水嗎?」那夥計忙道:「來人甘陝口音全有,倒全像是老江湖,還有一位老道、一位老太太,一位堂客、三個孩子,據他們說是朝山進香還願去,並不像有多大油水,再說我們這裡自從掌櫃的折在雅安,無非大家一個窮對付,便有好買賣也不敢拿,所以只好湊合,明天把他們打發走了,落幾個現成店飯錢,讓大家嚼吃幾天便算了,不過,這裡面有一匹馬,那簡直是一匹千里龍駒,卻真不算錯,可惜我們掌櫃的折了,要不然只憑這匹馬也非拾下來不可。」

  那下首瘦骨臉的漢子忙道:「你相准是一匹龍駒嗎?真要值得,我們倒不妨給拾下來,等這裡事完,帶回去送王爺也是一份重禮。」

  上首一人搖頭道:「黃賢弟,你且慢著,一則我們有事在身,不便露面多惹麻煩,二則這一幫人,既然是江湖朋友,我們也犯不著為了一匹馬得罪人。」

  那下首的漢子聞言,一手叉腰,一手擎杯道:「梁五哥現在怎麼這等怕事,須知八王爺差我們到成都去幹那活兒,那年小子手下,盡有能人,如果這等畏首畏尾卻不便去咧。」

  那姓梁的漢子,忙一瞪眼道:「兄弟,我說的可是好話,聽不聽在你,可別損人,我分水神吼梁五生平還沒怕過誰,不過凡事膽欲大而心欲細,我們奉了王爺之命,去宰那年小子,那是奉上差遣,情非得已,不怕折在成都學台衙門,那只怨自己學藝不精,這在半路上無事生非,為了一匹馬招災惹事值得嗎?」

  那中間一個額角生瘤的人忙笑道:「二位賢弟不必爭論,這事好辦得很,我們先去看看那牲口如何,如果值得,不妨給他帶走,不過卻不必露面,如果不值得,我們便睡大覺,天明再上路,這有什麼大不了也值得爭論嗎?」

  那坐在下麵的姓黃的忙笑道:「任寨主到底是我老大哥,這兩句話小弟佩服之至,不過梁五哥,你也別生氣,小弟一切多蒙二位攜帶,在微山湖那一次,連命全算是五哥救的,要不然,那場官司可夠我打的,你便教訓幾句,小弟還敢放肆嗎?」

  梁龍兒在房上聽得分明,這才知道,這三人竟是蘭州城外的著名水寇獨角蛟任大鵬,分水神吼梁五,黃河鯉黃坤,此行乃系奉了八王爺之命去刺羹堯,不由暗笑:「憑你們這三塊料,要在水面上還有一手,打算到成都去行刺,那便一個也別想活著回去咧。」正想著,那黃坤已經站了起來又道:「天已不早咧,任大哥既有心去看那馬,何不就此便去。」

  那店夥慌忙道:「黃寨主,你還是依梁寨主的話才好,小人可不是怕事,這一幫人,有好幾位全帶著傢伙,萬一動上手,小人這個詿誤可吃不起,你還得成全小人才是。」

  黃坤忙道:「這不用你管,你寨主爺,還不一定便下手咧。」

  那梁五始終不發一言,只不住價冷笑,任大鵬卻向店夥笑道:「你放心,我獨角蛟做事向不含糊,果真看上那匹馬,對那幫人決有交代,卻不會累及你這店中咧。」

  說著又向梁五道:「賢弟別生氣,也跟我看看去,那馬果真是線上朋友的,我卻不會便因此得罪咧。」

  說著,一抬腿,站了起來,便向室外走來,梁龍兒一見,不等他出來,便竄過房去,悄聲和丁興丁旺道:「走,我們看把戲去。」

  丁興忙道:「這時候有什麼把戲好看,你又打算搞什麼鬼?如果出點亂子,爺爺卻不會答應咧。」

  梁龍兒卻低聲笑道:「有三個不開眼的賊人打算盜年叔叔那匹龍駒咧,便我們捉弄他一下,我包你那爺爺決不會見怪,快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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