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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羹堯微笑道:「昨日相隨赴約,卻曾有小妾雲氏女友同往,但是否令姐,尚未可知,足下且請稍坐,容我一問如何?」

  說著,便喚過周再興附耳數浯,再興領命去訖,半晌之後,方才出來,先請一個安,然後道:「小人奉馬夫人之命,有請舅老爺後堂相見。」

  羹堯不由一怔,但當著馬千里又不好喝問,誰知那馬千里聞言更來得老到,竟又拜了下去道:「千里荒唐,竟不知家姐已侍大人中櫛,既如此說,還請再受我一拜。」

  這一來羹堯大加惶恐,直鬧得認既不好,不認也不好,只有瞪了再興一眼,先將千里扶起,口中含糊支吾著,周再興侍立一旁,卻又笑道:「不但馬夫人急盼見見這位舅老爺,便雲夫人也命小人趕快請大人和馬舅老爺進去,舅老爺卻不必先在此間行禮咧。」

  羹堯心知必系又是中鳳鬧的玄虛,更不好說什麼,只有扶著千里向後堂去,等到上房之後,只見中鳳小香,全在院落裡候著,中鳳微笑不語,小香粉臉通紅,首先迎著笑道:「我早算到你該來咧,我已蒙姑父做主,如今算是年大人的人,不日也許會回去看上一趟,你且見過這位雲夫人,然後再為細說便了。」

  羹堯一聽,小香竟當乃弟和中鳳,自承是自己侍妾,不由更加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只有又支吾著,那馬千里聞言卻向中鳳深深一揖,中鳳也慌忙答禮,一面道:「我與令姐情如骨肉,馬爺卻無須多禮。」

  說著便肅客入內,就上房明間坐下,小香面色微沉道:「你此番從北塔莊出來,父親知道嗎?」

  馬千里忙道:「他老人家,久患癱瘓之症,臥床不起,所有外事也早不過問,部落各事一切皆由小弟做主,所以此番出來,並未稟明。」

  小香冷笑一聲道:「那你現在便是一位世襲土司了,難怪敢作敢為咧,不過此次如非遇上我,你在那蟠蛇谷内把命送了,固然無人得知,馬氏宗嗣便算完了,你對得起父親和祖宗嗎?即使幸而不死,萬一大人參奏出去,你不比劉長林和秦嶺群賊,將一個世襲土司革掉,你又對得過父親當年降志辱身那一場嗎?」

  馬千里不由滿面羞慚道:「那都是我一時糊塗,未能審慎,還請姐姐多加教訓,今天之所以過來向大人求見,便是為了請罪咧。」

  羹堯忙道:「馬姐對令弟不必責之過甚,他雖受人蠱惑於前,卻能懸崖勒馬,寧可開罪那霍如松,不肯動手,便也算不錯了。」

  小香又冷笑道:「那是因為我在擂臺之上,一再拿話點醒他,要不然,他也許便要替侯威老賊報仇與我拼命咧。」

  中鳳在旁連忙笑道:「馬姐不必如此說,你姐弟也多年不見,如今骨肉重逢,正該歡喜才是,怎麼一見便拿出長姐的派勢來教訓他,須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又是一位公子哥兒,怎能當得霍如松劉長林那幹老江湖的搬弄,方才大人有話,能如此已經算不錯咧。」

  說著便向羹堯一使眼色道:「人家是多年不見的姐弟,多少應該有兩句體己話,我們且到那東花廳稍坐如何?」

  小香忙道:「我與舍弟並無私話,大人與雲姐不必出去。」

  羹堯已向千里略一拱手,和中鳳退了出去,那東花廳原是上房東邊跨院,和那內花廳遙遙相對,這時正值無人,二人穿過角門到了廳上,羹堯悄聲道:「她怎麼當著乃弟,竟認起親戚來,這以後的話便更不好說咧。」

  中鳳連忙白了他一眼嬌笑道:「你們本來就是親戚,還能不認嗎?那位沙老前輩不早說過了,你還打算抵賴不成。」

  羹堯忙也笑道:「這大概又是你的主意,須知她已由謝老前輩收歸門下自有歸宿,你這一來,不又畫蛇添足嗎?」

  中鳳忙又笑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意思咧?」

  羹堯笑道:「你不早就說過這話,這還用說嗎?」

  中鳳把頭連搖著,笑道:「你又猜錯咧,這不但不是我的意思,而且事前我也並未與聞其事,還是她來找我的,我才不得已出來,替她打這圓場,你請想,要不然,在這公館之中,我便再脫略些能和一個少年男人,隨便相見嗎?」

  接著又正色道:「你別想左了,她現在並不一定非真嫁你不可,只不過是掛一個空名算是你的侍妾而已,你難道這等忍心,連這個也不許嗎?」

  羹堯不由更加詫異道:「這又是什麼意思,我卻更不明白。」

  中鳳長歎一聲道:「你不是女人,哪知道女人的苦衷,老實說,她所以如此,雖然有好幾項原因,卻實實在在是你害了她,你想那沙老前輩既然做主著她也嫁你為妾,已經一切說好,跟我們一同西來,在路上她又那等不避嫌疑為你醫傷,她不算是你的,還能算是誰的人?

  她之所以拜謝老前輩為師,情願終身不嫁,那只能說是你逼出來的,原非本意,但那清淨教,雖然非以童身入道不可,卻非僧非道,她就這麼以總角丫頭終老,不也駭怪世俗嗎?再說她又天性純孝,此番隨我們西來,用意便在一展生母之墓,看看她的父親,不算是你的侍妾,你讓她回去又怎麼說咧?」

  接著又道:「這事她本來早已和我說過,便謝老前輩也全知道,所以我才對你那麼說,誰知你卻一味嚴拒,我也只有延宕下來,昨天她自從擂臺上見了她的兄弟之後,又背人和我再商量,只想你答應讓她據上一個空名,才又和你說,你卻風雨不入,幾乎對我發了脾氣,我只有又忍著,如今她這兄弟已經尋上門來,我卻無法再拖延下去,這才只有斗膽替你答應下來,著她如此說,你便見怪,我也只有直言奉告咧。」

  羹堯連忙拱手道:「我真想不到馬姐竟如此苦心孤詣,師妹更這等用心,那我答應就是咧。」

  中鳳倏又秀眉一聳道:「你已把人坑了,如今便答應也遲咧。」

  接著又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她馬家在回疆的力量,老實說,有她這一個人,再有沙老前輩左右其間,一旦有事,那便勝過十萬兵咧,如今她這兄弟既然來了,你能不認這個親戚嗎?」

  說罷,又嬌笑道:「我之所以著你到這裡來,便是告訴你這話,你既答應了,還得好好看待這位舅爺才是。」

  羹堯忙也笑道:「我一向是謹遵夫人之命,既如此說,少時定當以上賓之禮相待,還望勿罪。」中鳳不由又低啐了一口道:「你又是這套來咧,誰是夫人?你那夫人還在北京城裡咧。」

  說罷,相與一笑,又故意在廳上多坐了一會,方回上房,再看小香姐弟,已經全是淚眼相看,小香更是嗚咽有聲,羹堯忙道:「馬姐不須難受,令弟既來,且在此間小住,稍過些時,我必微服同往北塔莊展拜令堂之墓,兼謁岳父稍盡半子之禮。」

  小香聞言,不由看了中鳳一眼,口角微露喜意道:「大人聖命在身,卻未便遠行,頃聞舍弟略談,我那父親病榻纏綿之際,已悟前非,且深願與我姑父言歸於好,果能如此,我這薄命人也就心安了,只待我那姑父來此即便一同回去一趟,卻不敢有勞大人相送咧。」

  羹堯見她悽楚欲絕,淚痕狼藉,便如梨花帶雨一般,心下更加難受,忙又道:「門婿本有半子之份,既然岳父染病在身,我焉有不去之理,不過等沙前輩來過再去也好,如能同行,那便更好了。」

  說著,猛一掉頭又向馬千里道:「方才在前廳之上,只因雙方恐有誤認之處,所以未敢以親戚相待,還望賢弟恕我疏慢,這以後,既是一家人,便情如骨肉咧。」

  馬千里連忙躬身道:「家姐雖承不棄,得侍中櫛,千里焉敢僭越。」

  中鳳忙又笑道:「馬爺不必過謙,我與馬姐,一向親如姐妹,便大人也以世姐相視,如果太謙,那便反而見外了,再說,他便對我父兄也是一樣,卻非專為對馬爺咧。」

  千里又躬身道:「千里番民,焉敢望與雲老英雄及諸昆季相儕,只要夫人能對家姐稍加照拂,便足銘感了。」

  羹堯卻執手大笑道:「我一向視馬姐如姐,焉可不視賢弟為弟,你再如此,便是見鄙了。」

  千里方才告罪以兄弟相稱,羹堯忙又命人在前廳置酒款待,並邀二羅、鄒魯以及幕客作陪,留宿公館,一連數日方才告辭,先回北塔莊去。

  在另一方面,劉長林出了公館之後,方才長長吐了一口氣,一路回到自己住宅,因為允禵所居,在上房東側跨院之內,所以他一直奔上房而來,才到院落之中,便見美雲俏立西間窗下,側著耳朵聽著,那臉兒紅撲撲的,便如薄醉一般,一見他走來,連忙把手連搖,一面低聲道:「你腳步輕些,小姐在伺候王爺咧。」

  劉長林也不由老臉微紅,低聲笑道:「那位女護衛倒放他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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