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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簡峻忙又笑道:「你別只管叫人家小哥,須知他卻是現任的一位學政大人咧。」

  說著又將羹堯來歷一說,一面又向羹堯道:「這是拙荊,她是在深山之中長成的,出言粗率,還望老弟不必見怪。」

  羹堯忙又出席,拜倒在地道:「既是伯母,且容小侄拜見。」

  那老婦人慌忙答禮,一面架著羹堯雙臂笑道:「你且起來,我倒不管什麼大人小人,你既是顧肯堂的門生,又是太陽庵上香弟子,那便是自己人,要不然,只憑你是一位現任學政,我還不便延納咧。」

  說著又笑道:「你既然是一位衡文的學政大人,怎麼自從出京以來,便一路和江湖朋友打交道,雖然難為你,連無戒那樣凶僧也接得下來,但這來日方長,還須小心才是。」

  羹堯一聽,她語氣忽變,竟不像個山村老婦,忙又躬身道:「說來話長,此中經過,方才羅老伯已經代陳簡老前輩,少時容再稟明便了。」

  說猶未完,羅天生忙道:「你為什麼知道他和無戒已經交過手,這一路上又和江湖人物打過交道咧?」

  那老婦人笑道:「我也說來話長。你們且先入席,我去去就來。」

  說著又走了出去,取了兩隻黃羊,一隻小鹿進來,羹堯愈加驚異,恰好那醜女已用山雞內臟和鹹菜炒了一盤出來,一見那室中堆滿了野味,不由笑道:「我正愁呢,羅叔來了照例全要住上幾天,不用說明天,今晚也找不出新鮮東西來待客,卻想不到你老人家出去一趟,飛的走的,便帶了這許多回來,這卻好咧。」

  說著將那盤烽肫肝放到桌上去,捏捏這個又弄弄那個,那醜婦人笑道:「你這孩子,這也用得著發愁嗎?便我不回來,著你父親進一趟城,還怕什麼東西買不著,這才說得多麼寒傖。」

  說著又道:「我也餓咧,反正你羅叔叔和年世兄全不是外人,還不快去給我添上一個座頭。」

  那醜女一面答應,一面卻嘰咕著道:「人家是遠客,市上的東西什麼沒有吃過,須知要取個新奇才有意思。」

  說著,便又添了一個座頭,卻取了一雙尺許長的鐵箸,一隻可容半斤酒以上的大犀角杯,接著又用一隻大大碗公,小山也似的,托出一大碗鹿脯來,向那老婦面前一放道:「你老人家既餓了請先用吧,既有這一大堆東西,待我挑好的,開剝了再對付一兩樣,也許便夠咧。」

  那老婦人大笑道:「那也好,今天我須陪客還有話說,卻沒工夫去幫你咧。」

  說著,先舉起那雙鐵箸,夾了一大塊鹿脯送向口中大嚼著,又一口喝了大半杯酒向簡峻笑道:「這次我因隆冬將近,該是制薰臘的時候到了,你又嘴饞好吃,打算多帶些野味回來,所以深入青城山中,卻沒想到竟遇上一位老姐妹,為了這只花斑子幾乎打了起來,後來還是因為我這副相貌和尋常女人不同,她不知怎樣叫出一聲女方相來,我才知道她竟是昔年番族酋長之女阿多娜,在彼時,她是番族有名的美人,我雖漢人卻是一個穴居野處的醜鬼,長得簡直和山魈一樣,卻想不到數十年來,只一彈指,彼此全已老了,我還留得一個大高個兒,她那花容月貌卻全成了雞皮鶴髮咧。」

  簡峻笑道:「這阿多娜又是誰,我怎沒聽你說過?本來人生便如電光石火,妍媸只爭一瞬,真要駐頗有術,那除非便是神仙咧。」

  那老婦人忙道:「你先別忙,我少不得會告訴你,這阿多娜便是那舉兵抗清的土司贊普之妻金花娘。」

  羹堯忍不住微噫一聲道:「如此說來,那便全不是外人咧。

  這位老人家我已見過,如今我那師弟周再興已蒙招為贅婿咧。」

  那老婦人忙又笑道:「我早知道了這還用你說,這阿多娜,從小便是一個直性人,摯友相見,她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會隱瞞的。」

  說著,又把那半杯酒倒了下去,舉著鐵箸恣意大嚼,簡峻忙道:「既如此說,那這阿多娜便是金花娘了,方才這位羅老大哥也正說他夫婦咧,她曾對你有什麼話說嗎?」

  那老婦人又笑道:「我一進門便說過,這話長咧,你既然已經知道她便在這青城山中,話便好說咧。」

  說著,又取酒斟滿,飲啖之下,那一大碗鹿脯,已經一掃而空,連其他各菜也波及不少,又命那醜女用大碗盛上飯來,一連吃了三四碗,方才一摩肚皮道:「我委實餓了,連說話全不十分得勁,如今總算填飽咧,便可以細說了。」

  原來那老婦人姓商,原本是前明一位戍邊武官之女,在繈褓之中,便因一場變亂,被番族擄去,居然活到十歲,相隨番民牧羊草原,只因生具異稟,小小年紀已和成人一般高大,生性又十分穎悟,漸漸得知自己身世,打算從番人部落逃出來,卻不知誤入深山,迷失路途不能出來,只仗著天生力大矯捷,獵取鳥獸挖掘草根山糧充饑,一住三年,除長了一身黃毛而外,分外體健身輕,又巧遇武當前輩名宿顛道人采藥入山,收為弟子,教以漢語文字,和本門技擊功夫,取名不棄,又住了三年,方才離去,只因所居仍與番族相近,恰好與那阿多娜出獵遇上,打成相識,成了朋友,依那阿多娜原欲延入自己部落,不棄卻自知體形特殊,不願與俗人相見,仍舊住在自己所築石室之中,哪阿多娜卻隔些時,必去看上一次,贈以衣物,又教她紡織女紅,不棄卻任何東西一學便會,不久那顛道人又收了簡峻為徒,便替他二人撮合起來,成為夫婦,這才出山回到簡峻故居住了下來,那阿多娜也嫁了贊普,從此便未再見,那商不棄嫁了簡峻之後,卻每隔些時,必定到附近山中獵取些鳥獸,以供食用。

  這次因為打算制些臘味,入山更深,她這行獵從不搭伴,也不用弓矢,只憑一杆渾鐵鏢槍,和隨地拾取的石子,更因力大無窮,往往徒手便和猛獸搏鬥,卻不料一上來,竟所獲不多,沒有上眼的東西,等到深山之中,忽然發現一隻斑爛猛虎,但那虎仿佛後面有人追趕一般,只一瞥之間,便又縱過一條崗子逃去,卻當不住商不棄,身手矯捷異常,一下趕去,相隔還有二三丈遠,便脫手一鏢槍,將那虎穿胸洞腹釘在地下,正在打算拔槍帶走,猛聽背後山坡上有人嬌喝道:「我們為了這只老虎,趕了半天,才趕到這裡來,那裡來的野人,竟敢撿現成的。」

  商不棄雖也讀書識字,更極明理,但最恨人叫她野人,聞言不由大怒,再掉頭一看,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騎著一匹小川馬,從山坡上趕來,忙也厲聲道:「誰是野人,這老虎是山中之獸,難道你打得,我便打不得?既是你趕下來的,為何不將它捉回去,卻等我刺倒了才來說話。」

  那少女卻嬌笑道:「你自己以為不是野人嗎?你試看看,你這樣像個人嗎?」

  商不棄愈怒,又大喝道:「我因為你是一個少年姑娘,所以才不和你計較,還不快些滾了回去,否則我一動手,你便好看了。」

  那少女卻絲毫不懼,轉就馬上縱落,一挺手中苗刀嬌喝道:「你別以為你的個兒大,誰還怕你不成。」

  說著,劈頭就是一刀砍去,商不棄連忙閃開,一下將那鏢槍搶在手中,又厲聲道:「你這丫頭真討死嗎?再不回去,那我便非教訓你不可咧。」

  那少女仍舊憨笑道:「你打算嚇誰,憑你也配教訓我?我們倒是試試看誰教訓誰。」

  說著,又是一刀砍到,商不棄忙將那渾鐵鏢槍向那刀上一格,只聽得噹啷一聲那刀脫手飛出丈余,少女也虎口震裂,只痛得她摔著手,直叫啊哎,猛然把牙一咬,一下縱出老遠,把手一揚,便見一連三點寒星打來,商不棄只哈哈一笑,一抖手,那鏢槍登時抖出碗口大一團槍花,錚!錚!錚!連響,那三口飛刀全被打落,接著槍身一轉,便橫掃過去,那少女刀已脫手,又見暗器無功,只嚇得粉臉焦黃掉頭就跑,商不棄哪裡肯舍,挺槍在手,正在追趕,倏聽身後大喝道:「誰敢傷我女兒,還不住手。」

  再看時,卻也是一個老婦人,竟從身後山坡上飛掠而下,赤手空拳趕來,那身法簡直美妙矯捷已極,商不棄忙一挺槍轉身大喝道:「我原沒打算傷她,只這孩子太嫌無理,你既是她母親,還須嚴加管束才是。」

  那來的老婦人,一連兩縱已經奔向少女身側,一見那少女咬著牙,順著手掌直流鮮血,不由大怒,更不問情由,赤手空拳便撲向商不棄身邊大喝道:「你這老賊婆已將我女兒殺傷,還說不打算傷人,還不與我站住。」

  商不棄忙也喝道:「你看清楚沒有?她那虎口是我傷的嗎?如非她不聽話拿刀砍人,會得震裂嗎?你既如此護犢又不說理,有什麼本領不妨使出來,我接著你的便了。」

  那老婦人雙掌一分便撲了過來,商不棄忙一閃身大喝道:「且慢,你既不用兵刃,我如憑這鏢槍贏你也不算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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