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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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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太史公 羹堯只當一個尋常鄉下老頭兒也未在意,倏聽羅天生大笑道:「你這老頭兒,為什麼這等說法,連撿糞也埋怨人家少年人搶了你的買賣,既然撿不著,不撿不也就得了嗎?再不然心眼兒稍微活動一下,便也比干這個強多了,你自己要幹這一份,卻怨得誰來?」 正說著,那老頭兒猛然一拉那糞杓,抬頭向羅天生看了一眼也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老兒,我倒打算不幹這一份,也去改一改行,不過我老人家不會到處去找人拜把子,卻沒有那些好朋友幫襯咧。」 接著一看羹堯一身華服,又笑道:「這位小哥兒是誰,又是你的忘年之交嗎?那我們更不配在一處說話了。」 羅天生大笑道:「你要問他嗎?這大道之上,卻不便說得,我們且到尊府再為引見便了。」 那老頭兒又將羹堯上下仔細一看笑道:「到我那裡小坐無妨,你還得先問問人家願不願意才好,要不然,熏了人家固然不好,嚇了我那街坊也不好,要依我說,你要真的有話說,不如等我把這吃飯傢伙送回去,再找個小館子坐上一會,至多花費你幾錢銀子,不大家舒服,我也占點便宜嗎?」 羅天生又搖頭大笑道:「原來你一見面就打算嚼吃我的,對不住,這回可不行,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那老頭兒又大笑道:「你要吃我的嗎?那我是家無長物,只有把挑的奉敬咧。」 說著一指身後糞筐大笑道:「這臭烘烘的東西,只要你不嫌它,我卻決不鄙吝。」 羅天生也笑道:「你是主人,只要能自用,小弟便也不妨相陪,否則便要先罰你三大杓才是。」 說著掉頭攜了羹堯道:「你別聽他這一套,這老兄雖然是個逐臭之夫,卻自奉不薄,我們卻不可因為他這兩句話便擋了回去。」 說罷,竟不等那老頭兒讓,便自一同走向那斷牆下面去,羹堯一看那老頭兒,年紀雖然在七十以上,又是一身鄉下長工打扮,卻生就一副黑滲滲面孔,壽眉高聳,二目微露威光,心知又是一位隱於鄉里的出色人物,忙道:「老伯且慢,這位老人家是誰?還請先行介見,容我行禮,再行造府不遲。」 羅天生忙道:「這裡乃是大道之上,來往人多,互有不便,我們且到他那府第裡去,你便打算磕頭也還不遲,否則以你這樣的人物,對一個撿糞的下跪,卻真有點駭怪世俗咧。」 說著不由分說,扯了便走,那老頭兒也背著糞筐,提著糞杓在後面大嚷道:「羅老頭兒,你又弄什麼玄虛,我這寒舍,卻非貴人所能到咧。」 羅天生卻不去理他,一會便到那斷牆之下,再向裡面一看,卻是一片火燒廣坪,入眼首見一個大糞坑,那燒紅了的磚地上,也堆著一片幹糞,穿過那片廣坪,便見一帶竹籬繞著一個小小曲池,池上架著石樑,石樑那邊,居然是三間水榭,那老頭兒走近糞窖,先將背上糞筐及手中糞杓放下,卻看著羅天生道:「你這老頭兒怎麼喧賓奪主起來,我老人家遇見你,有理也說不清,但在外人面前不難為情嗎?」 羅天生走著又大笑道:「你就知道我這位老賢侄是外人嗎?真是外人我還不引來咧。」 說著仍不由分說,走向那竹籬外面板門上用手一敲道:「簡大嫂還不開門來,小弟羅天生已經替你們邀得遠客來,簡老大哥卻不許入門咧。」 說著,便聽那水榭內面隔池應聲道:「是羅叔叔嗎?我媽有事出去咧,你老人家有什麼貴客,只管請進來,我爸爸不答應全有我咧。」 說著,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已從水榭中出來,只身子一晃便縱過石樑,到了門前,羹堯再隔籬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原來那少女身段也生得不錯,卻膚黑如漆,又是一頭黃髮,更生得尖嘴削腮,扁鼻子,小耳朵,看去便如猿猴一般,最異相的,是一對火眼金睛,閃閃生光,不用說是一個女人,便是男的也醜怪驚人,心中正在奇怪,羅天生已經笑道:「你這孩子做得主嗎?我這位老賢侄是從京裡來的,他所以著我來尋你父親,便是打算嘗嘗你那手絕活,人家是慕名而來,你那父親卻捨不得請客咧。」 那醜女齜牙一笑,又就籬隙一望羹堯,忙道:「你老人家騙我咧,人家既是從北京城裡下來的,怎麼會知道我會做菜,這一定又是你老人家嘴饞哩,不過你放心,不管是誰,既然來了,我總不能把人轟出去就是了。」 說著,笑著一開那門,身子側向一邊又福了一福道:「活該你老人家和這位相公有口福,我今天就打了兩隻山雞,媽昨天又拿回來一隻肥鹿,我們是炒山雞燉鹿脯,這池子裡也許可以撈起來兩條活鯽魚,那就得看你老人家和這位的造化了。」 羅天生忙道:「夠了,夠了,只把那自釀的麴酒再挑陳的,來個三五斤,我們便算沒白來。」 說著那老頭兒也已趕到,忙也笑道:「醜兒,你別理他,你這叔叔越來越上臉咧,遠道看朋友,連土禮也不帶一份,便打算吃我的這卻辦不到。」 說罷,便搶前一步,肅客前進,羹堯等度過石樑一看那水榭雖然古老,卻曲檻回廊仍存舊制,外面地下全用白石砌成,想見舊日建築一定極其精緻,再入室看時,內面卻用四架多寶櫥將三間房子,分為兩暗一明,那明間裡陳設雖簡卻位置井然,壁上居然還有一幅鄭所南墨蘭,和一付瞿式耜的對聯,那對聯上款竟是笠雲年大人法家教正,心中不由暗訝,難道這位撿糞老頭兒,竟是一位翰苑人物不成,正在猜疑不定,羅天生已經笑道:「你方才不是要問這位老前輩是誰嗎?你雖然是一位新朝進士,人家卻是前明的翰林,還真應以前輩之禮相見才是。」 接著又笑道:「他姓簡,名峻,字笠雲,在前明是一位太史公,也算得是一位貴公子,甲申之變因為丁優在家,僥倖沒有受李闖王的荼毒,八大王一到卻將他的家給抄了,這裡一座大好潭潭府第也成一片斷垣殘壁,他才覺得那子曰詩雲能騙得功名,卻擋不了流寇,太史公也換不出飯來吃,幸而彼時年才弱冠,逃離青城山中,得遇一位方外奇人,教了一身功夫,又替他找了一位多才多藝的夫人,這才回來重整家園,做了逐臭之夫,你別看他成天撿糞,那是因為這一帶負郭山田全是他的,房子燒了,田地仍在,既然躬耕畎畎,便不得不擔糞施肥咧。」 羹堯聞言連忙拜倒在地道:「原來老前輩也是一位勝國孤臣,晚生倒多多失敬了。」 筒峻連忙扶著又笑道:「你別聽他胡說,我連姓名也早已不用了,還提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做什麼?現在我是自號擔糞叟,實實在在也真是一個撿糞的老頭兒,你只叫我一聲擔糞叟便夠了,再說朝代已經更換,你是大清進士,我是前明翰林,這老前輩卻裝不上來咧。」 羅天生也笑道:「你少來這一套,須知我雖然沒分寸,卻不至便將一個沒來由的人引到這裡來,他雖然是大清朝的進士,卻是肯堂先生的入室弟子,太陽庵上過香的人咧。」 說著又將羹堯身世和抱負一說,接著道:「如今他是奉了老師父和江南諸長老之命而來,說不定將來匡複大計便在他身上,既然到我們川中來,我們能拿他當外人看待嗎?」 那簡峻又將羹堯上下一看,略一沉吟道:「老弟既也是太陽庵弟子,又親受肯堂先生之教,目前意欲如何咧?」 羅天生不等羹堯開口,又將近日情形和血滴子佈置一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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