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一七九


  蘇仲元不由雙眉一皺道:「此事無庸先問,只到必須相見之時,可仍用前法,少不得有人會告訴你,目前他既不在京中,便不妨對那允禵仍用向日態度,卻不可自作聰明咧。」

  程子雲連忙答應,不一會,那後艙送出酒肴來,王熙儒連忙接過在中艙幾上放好,又安了五個座頭,蘇仲元一看又笑道:「你且也來坐著,陪我們吃點酒菜,等吃完,便自回去,明後天再回北京,這裡沒有你的事,卻不必多待了。」

  說著,連那矮胖老頭也邀來一同入席,一面又笑道:「這位是大明鎮南關總兵解壯飛,解老前輩,雖然不是本門尊長,但既與我們在一處,你也該以師祖之禮相見才是。」

  程子雲忙又出席叩頭,解壯飛一面還禮一面道:「老叫化你這是何苦咧,平白又說這些做什麼?」

  蘇仲元卻正色道:「我之所以告訴他,便是讓他知道這江南一帶,雖菜傭酒保之中,也有不少心存匡複故國的人物,決不可隨便輕視,此番回到北京去也是一樣,好讓他多點警惕,卻非真的為了教他多磕上幾個頭咧。」

  程子雲拜罷起來,忙又躬身道:「弟子知道,一切遵命便了。」

  說罷蘇仲元又命入席,一面笑道:「你解老前輩近數十年來,離開軍伍官場,便一心學為烹調,所治肴饌無一不精,他這也真算是調和鼎鼐,你今天能叨回口福也不錯咧。」

  解壯飛也笑道:「他既是王府上賓,什麼好菜沒嘗過,還在乎我這點手藝嗎?」

  蘇仲元又猛一翻眼道:「話不是這等說法,那王府盛筵,至多不過滿漢全席,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免令人覺得腥膻欲嘔,怎比得老哥所治,純系漢家風味,雖然人之所嗜不同,口味各異,我卻不許忘本咧。」

  程子雲又不由躬身道:「弟子知道,今天既嘗解老前輩手制肴饌,敬當終身永識弗忘此訓。」

  那王熙儒連忙飛過一大杯來道:「你既有這話,待我來先賜你一大杯,但願你此番回去,牢記各位尊長訓戒。」

  程子雲忙又謝過師叔賜酒,把杯幹了,雖然陪同飲啖,那肴饌也無一不精,但他卻如芒刺背,把生平豪氣狂態,全消了一個乾淨,好不容易等得席散,那船仍將他送往原泊處登岸,一路回到曹宅,仍舊不寒而慄,曹寅見他掩頭搭腦,嗒然若喪,連忙迎入密室道:「我這王世侄原也是個倜儻不羈人物,程兄方才一同出去,在哪裡逛了一趟回來,曾又談些什麼?」

  程子雲連忙搖頭道:「俺與此君雖尚說得來,但他因有事,出門走不多遠便行分手,卻沒有在一處,卻無可奉告咧。」

  曹寅又附耳道:「上午我因那衛大人說皇上駕幸竹林寺,誠恐召對,所以匆匆出去,未及對你說,這人雖然是個世家子弟,戚友中盡多顯宦,本人也是一個生員,但他卻也是顧肯堂的弟子和那年羹堯乃系一師所傳,以後如再遇上說話還須留神才好。」

  程子雲強打精神道:「這個俺早已知道,還用你說嗎?不過俺已倦遊欲歸,早半天俺和你商量的話,也必須及早趕回北京去,才好在王爺面前進言,所以打算明日清晨即便動身,卻未見得會再和此君遇上咧。」

  曹寅心中懷著鬼胎,正也巴不得他及早趕回北京去,在十四王爺面前將事挽回,以免翠娘等人,再來取他腦袋,聞言不由大喜道:「程兄當真叫早便行嗎?果真此事卻不宜遲咧!」

  說著便命人設席祖餞,又送了一千兩銀子程儀,一再相囑不可誤事,程子雲也不推辭,第二天一早便渡江登程,這一路上雖然仍舊怪模怪樣,舉止卻老實多了,本來他可以由水路北上,自是舒服得多,但因趕路心急,一到揚州便用一百多兩銀子,買了一匹好馬,沿著運堤向前趕,這天看看已到車橋鎮,正在控馬疾馳而前,忽聽後面一陣鸞鈴聲響,倏然趕上來一匹青騾,那騾上坐著一個帕首腰刀短衣束紮的中年漢子,只一瞥之間,便擦鐙而過,一晃便下去老遠,雖只掉頭看了一眼,覺得那面色極熟,只一時記不起是誰來,心中不由尋思半晌,卻始終沒能想起姓名,便又加上一鞭向前趕去,那運堤上原只一條直路,趕到天黑,已到淮安府,正待入城覓店住宿,猛聽身後有人高叫道:「你不是北京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嗎?

  如何卻會到這裡來,看你這行色匆匆,一定出京有事,待趕回去了,果真如此,那我這長途便不虞寂寞咧。」

  程子雲掉頭一看,卻正是那青騾背上的中年漢子,忙一拱手道:「尊兄貴姓大名,俺雖也面熟,卻苦於健忘,竟無法記在何處見過面咧。」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連我也給忘了,這豈不該打。」

  說著一指城邊一家客店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便住在那邊駱二房老店,你反正也非落店住宿不可,且在那裡住下,等我慢慢告訴你便了。」

  程子雲一見那人不過四十上下,比自己還年輕得多,卻這等口吻,未免心中不快,如在平日,早已反唇相譏,但在連吃大虧,受了教訓之後,卻處處小心,猛一轉念之間,立即躬身道:「俺也本擬宿店,既如此說,便在此間也好。」

  說著,立刻滾鞍下馬,牽著馬直向那店走去,那人略一點頭又笑道:「數月不見,可喜你已老成多了,只是我在北京年宅,還曾受過你的大禮,怎麼轉眼便全忘卻咧?」

  程子雲再向那人仔細一看,猛憶羹堯吉日,江南諸俠忘因自己是王征南一派弟子,依武當輩份,均為師祖,逼令叩頭行禮的事,其中白泰官正是這等面龐,不由自己暗中說了一聲該死,連忙放下韁繩便待叩拜,卻被白泰官一把扶著笑道:「你大約已經記起我是誰來,且慢行禮,我們有話到裡面說去。」

  程子雲忙道:「弟子荒唐,竟忘了你老人家是白師祖,俺真該死,還望恕罪。」

  白泰官又大笑道:「不知不罪,我如怪你,也不招呼你住在這裡了。」

  說罷便一同進店,將馬匹交與小二,那店名雖老店,門外牆上一樣寫著鬥大「安寓客商,仕宦行台」字樣,卻前後只有兩進房子,和兩邊一個跨院,並不太大,白泰官已在那跨院上首房中住好,下首一間還空著,便命程子雲住下,等他行禮之後,又道:「你在北京十四王府權勢已經炙手可熱,紅得發紫,為什麼又單人匹馬到這江南來,是奉了十四王命所差嗎?」

  程子雲覷得無人忙道:「你老人家如問此事,弟子實在該死萬分,還望恕罪。」

  說著忙將出京經過一說,白泰官點頭笑道:「你倒還不失乖覺,老實說你只稍有隱諱,那我便不是這樣看待了。」

  接著又道:「你自京口渡江,我便跟在後面,稍有不對,那便不客氣,要替祖師爺清理門戶咧。」

  程子雲不由心頭忐忑不安,忙又躬身道:「弟子迭經諸尊長訓誨告誡,焉敢口是心非。」

  說罷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白泰官一看又笑道:「本門弟子重在誠篤,卻不尚浮文褥節,你只要心中對得過尊長同門卻不必如此,須知我們做事只須光明磊落,便可對鬼神,如果外面恭順卻內藏奸詐,那便可誅了,你只記牢這次各位尊長的訓戒便行了。」

  說罷便同進酒食,談笑風生,絕無拘束,程子雲這才放心,從此兩人一路同行,直抵北京城外,方才分手,各自走開,程子雲因白泰官為人豪爽善謔,除初見時故示尊長威儀而外,以後便極其隨和,有些依依不捨,白泰官不由大笑道:「我日常均在雍王府和年宅,這兩處你均極熟,日後真想見我只照往日一樣,不必露出南行之事來,隨時可以相見,又何必如此。

  不過目前我還有事,你卻不可去尋我,否則,倒反誤事了。」

  說罷便先向年宅而來,他自羹堯一行赴任之後,原和周潯了因同住在年宅外書房,只因周潯放心不下魚老南行之後如何,才由胡震在雍王面前設法,命其前往三湘一帶打聽顧肯堂下落,事實卻回到江南去,向獨臂大師和太陽庵各長老,稟明在京情形,並請各人將魚老父女暫留太湖以免生事,卻不料那匹青騾,雖也雍王府名駒,卻比羹堯那匹烏騅差遠了,以致遲了十數日,魚老已經出事,且有累及在京各人之勢,複明堂上諸長老,才又命仍舊趕回北京,將情形通知在京各人早做準備,並命留意程子雲回京舉動,卻沒有想到,竟在中途遇上,從程子雲口中所得消息更多,等到年宅,忙將情形一說,了因大師不由向周潯跺腳道:「這全是你弄巧成拙,著他回江南下手,如今果然做出事來,我們受累無妨,倘再延及本宅主人,那過去種種便白費心血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