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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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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統領愈怒道:「依你所言,難道便讓本鎮就此回去不成?須知本鎮此來系奉聖命,卻由不得你說咧。」 正說著,猛覺身後一股勁風撲到,方待轉身,倏又覺得項上一涼,接著又聽背後有人大喝道:「你這老和尚客氣什麼,這等鷹犬不過韃虜面前三四等的奴才,和他有什麼話說?待我一刀砍了,不就完了嗎?」 這一來只驚得黃統領魂飛天外,料定身子已落人手,那架在項上的,一定刀劍之屬,稍一抗拒必無幸理,虧得他久曆戎行,膽量畢竟與文官不同,忙將心神一定道:「黃某此來,實在亦非得已,還請容我一言再為動手,也還不遲。」 一語方罷,便聽那老和尚道:「彭兄且慢魯莽,黃大人與我輩素無仇隙,此番果系情非得已,大家不妨再從長計議。」 接著又聽身後那人喝道:「你理他咧,方才你聽見他那一派官腔嗎?這等人便宰了也不算冤枉。」 那老和尚又笑道:「你也真的性急,這大年紀,怎麼還火氣未退?他只求說一句話,為什麼全不答應,且把那傢伙放下來,聽聽他到底想說什麼不好嗎?」 說著,猛覺那項上冰涼的傢伙一撤,又聽那人喝道:「你想說什麼,還不快說,這是這位老和尚慈悲,要依我說,就沒有這羅唆咧。」 再掉頭一看,卻是一位鐵面銀髯的老者,頭上戴著一頂忠靖巾,身上穿著一件秋香色道袍,足下白襪朱履,分明是前明裝束,但那臉上一團剛毅嚴肅之狀更加令人可怖,尤其是左手挾背一把抓定自己,右手卻揚著一柄雪亮的短刀,看去好像一言不合,便待下手,不由嚇得他矮了半截道:「黃某原也知道,這湖中全是前明忠臣義民,本不肯來,只因江南總督密傳皇上聖旨,嚴飭入湖搜捕那魚家父女和前明長公主,這才不得不來,還請念我年邁無知,恕過這一命。」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你這奴才倒說得好聽,放你回去便不再來,你既奉旨搜捕這三人,拿不到人卻如何回去複旨咧?」 黃統領忙道:「皇上此次旨意雖嚴,但曾有決不許騷擾良民字樣,二位如能放我,只須用個湖中均系良民,並無匪類潛伏,能再由各山裡正和紳董具一切結,便可複旨了。」 那老者又大喝道:「你當那魚家父女還真在此間麼?老實說,我們這裡,雖然義不帝清,決不會投降韃虜,但也決不願立即和韃虜力拼,糜爛地方,所以那魚老兒一來,便善言遣去,你便想捉他父女也決無法能在這湖中找到,至於大明的長公主,雖久經出家,也並不在此間,你們那主子居然要到這裡來捉人豈不可笑,既如此說,只要你回去,不再侵擾,我們便也決不會在這江南肇事,但如逼得緊了,那便莫怪我先把這附近城鎮全奪了,再尋玄燁那老韃酋算帳咧。」 接著那老和尚也道:「苦海茫茫回頭是岸,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大人已到這般年紀,也該稍為子孫打算才好,果真把一條老命送在此地,也未必合算咧。」 黃統領忙又叩頭道:「只要二位肯留一命,決當以湖中並無匪類潛伏具報,過此一關,我便辭官回去了,還望高抬貴手才好。」 那老人又大喝道:「既如此說,我便饒你一條老命,也不怕你說了不算,你若想囫圇著回去,可自己估量,我卻不會強人所難咧。」 說著猛一鬆手,一掌將燈打熄,便和那老僧,仍舊一前一後出艙而去,那黃統領只嚇得面無人色,戰戰兢兢爬了起來,叫了兩聲來人,卻不聽見答應,再摸索著走上船頭一看,兩名戈什哈,卻仍直挺挺的站在艙外,按刀而立,那老僧已經不知去向,不由怒道:「你們既在這裡,卻為何不開口,也不答應是何道理?」 一聲未畢,兩人各自倒了下來,黃統領又一怔,那兩名戈什哈,卻一齊叫了起來道:「非是小人們不答應,實因方才不知如何,倏然渾身全麻,便似睡去,什麼也不知道,直到大人出來,又覺得背上被人拍了一下才又醒轉。」 接著又一齊站了起來道:「大人有事呼喚嗎?小人等在此伺候。」 黃統領原本見多識廣,知道二人被人點了穴道,卻幸喜丟醜乞命之狀未被部屬看見,忙又喝道:「本鎮只因艙中燈燭忽然被風吹熄,所以呼喚一聲,你二人分明偷著打瞌睡,以至未能聽見,何得胡說,還不快與我將燈點上,再到外面查點一下有無動靜,須知行軍之際,卻須小心咧。」 二人連忙答應,掏出火石火鐮紙煤打著,將燈點上,再向後艄一查,兩位值夜親兵,和一名貼身的當差,也和夢寐初醒一樣,全說是只覺一陣冷風颯然,脅下一麻便不省人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醒來,最妙的是旁邊兩條船上,因為夜長無聊,一邊是燈燭輝煌,在鬥著紙牌,一邊是向村民討了些雞魚村酒,正在悄聲的喝著,全沒有覺得有人從船上經過,幾乎連統領大人的腦袋全帶走了。那離得較遠的船隻,有的老總們已經深入睡鄉,有的卻已上岸找樂兒去,更沒有一個覺察的,那兩名戈什哈,哪敢據實報上去,只回了個防守嚴密並無動靜,便算過去,只是苦了這位黃統領,有苦說不出。 第二天只有虛張聲勢查問了一番,那地方紳董和裡正等人,誰肯說湖中實情,自然一律全稱素無盜賊匪類,向來全是安居樂業,更未見有什麼異狀,那黃統領又在各山,分別看了一遍,也全是異口同聲,說得湖中一片太平歲月,幾乎連鵝鴨之爭的詞訟全沒有,他便向各地首事人取了切結,一路掌著得勝鼓,回來之後,雖然無功可報,那複文卻著實對聖天子德化恭維一番,只對魚家父女的那條船,卻報了個據查已經過湖向浙東而去算是事出有因,那江南總督,也正巴不得無事,自然據實奏聞,實際上這一場火雜雜的大禍,雖是由太陽庵長老孤峰上人和彭天柱二人消弭於無形,那黃統領卻不知道,這來的一僧一俗是誰,王熙儒當然更不會告訴曹程二人,他只將事實經過一說,已嚇得曹寅舌翹不下,程子雲卻道:「此事那黃統領既然諱莫如深,別人又不知道,王兄為什麼卻如此知之甚詳咧?」 王熙儒大笑道:「無怪程君有此一問,這事本來隱秘異常外人決難知道,但是天下事,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今不但小弟知道,便金閶街上,知道的人也很多,那黃統領雖然不會對人說,太湖派出來一僧一俗兩個能手,也未必便肯說,卻另外有知道此事的人咧。」 接著又道:「那條大船上,除開親兵戈什哈和當差的而外,還有好多名水手,全宿在船頭艙板之下,和舵樓之上,這幾個人,有的聽得明白,有的看得清楚,當時雖然沒敢聲張,來人不知道,黃統領也不知道,但事後卻各親其所親,全向親友說了出來,說的時候,也曾向聽的人切囑不可洩漏,但那聽的人又當新聞告訴別人,這樣便傳了開來咧,小弟之所以知道,便因那水手之中有人,偶然在一家小酒店醉後吐露,你能禁他不在別人面前也亂說嗎?」 程子雲不由默然,接著又道:「這才一件,還有一件咧?」 王熙儒又道:「哪一件可就慘了,說來還是小弟一位族叔,只因一念貪功,卻枉自把一條老命送了。」 曹寅忙道:「你說的不是那位王禦史嗎?除此間各人卻全說他是中風之外,聽說還有遺折托地方官代呈御覽,難道也是因此出事嗎?」 王熙儒冷笑一聲道:「中風?那有這等便宜,這是我那寒族的事,我自然更知之甚詳,實不相欺,他那棺殮的事,還有我襄助其間咧。」 說著又道:「我這位家叔,詩文皆有可觀,昔年還是錢牧老的入室弟子,卻想不到下場竟如此之慘,說起來卻教小侄異常難受咧。」 程子雲不由失聲道:「聞得此番向皇上密奏,太湖藏有前明長公主,意圖謀不軌的正是此人,難道那湖中能手就這等厲害,連這個也全清楚嗎?」 王熙儒又冷笑著看著他道:「方才我不早說過,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嗎?他既做了,如何能瞞得過人?何況太湖之中的能手,簡直形同鬼物,真個來去絕蹤,無微不燭咧。」 接著又道:「就在他老人家召對之後,回到蘇州私第的第二天晚上,忽然便有一位老內相前去拜訪,那人年紀已在六十開外,方面大耳,赤紅臉,卻頷下一根鬍子也沒有,看去分明是一位內監無疑,家叔因恐皇上又有密旨,立刻延入大廳相見,他卻說有極要緊的事,非密談不可,家叔只得請書房內坐,並將僮僕屏去把門關上,誰知直到夜深卻不見賓主動靜,家中上下人等均覺詭異,我那族兄再就窗隙向內一望,那位老內相已經不知去向,他老人家卻垂著頭,端坐在一張椅子上,一動不動,這才連忙破門而入,只見桌上放著一個遺折,另外還有一張紙條,寫著:『此折必發,否則禍將滅門,今晚之事並不得聲張。』此外並無他語,再看人時,業已坐僵,四肢冰冷,早已死去多時,我那族兄和嬸母上下人等雖覺事出奇怪,但那遺折和紙條全出親筆,大家越發猜不出所以然來,那渾身上下更無傷痕和服毒之狀,真似中風猝斃一般,後來我得訊趕去一看,只那腎俞穴上,略有一點紅瘢,便似蟲咬一般,這才知道被人點了死穴,如依我料,那位假扮老內相的,也定是湖中一位出色能手,入室以後,一定先逼他將遺折寫好,然後才點了死穴,可憐他老人家自己也許還不知道咧,程君你瞧,這厲害不厲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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