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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接著又笑道:「此人姓王,本來是蘇州人,雙名維賢,是個丁憂在籍的禦史,因為他是一個博學鴻詞科出身,所以皇上特地召見垂詢民隱,偶然問及這江南一帶素多前明東林複社黨人,有無滋事不遜情事,他便以前明長公主潛藏太湖,陰謀不軌相對,皇上最不放心的便是這些朱明遺孽,這才傳旨派兵入湖搜剿,但他奏對之後,方才回到蘇州,使得一個中風毛病,自知不起,又深悔不應以巷裡流言上達天聽,特地力疾寫下一封遺折托地方官代為入奏請罪,如今皇上倒非常悼念,不但沒有加罪,反而給了恤典,這也真是異數咧。」

  程子雲看了他一眼,不由打了一個寒噤,搖頭道:「天下哪有這等巧事,才奏對回去便會得了重病,臨死又上摺子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如依俺料,這其中難免又有蹊蹺咧。」

  曹寅忙也道:「我對此事,也未免有點生疑,尤其是那遺折的措詞,除自己承認誤聽流言不應入奏而外,並且對那太湖民情風俗說得非常淳厚樸質,便好像專為湖中居民開脫洗刷一般。這也許又出於那些人的手段咧。」

  正說著,忽聽那曹升匆匆進來報導:「回大人的話,現有蘇州王熙儒王少爺來拜。」

  說著呈上一個大紅名帖,程子雲一看那帖上大書著:「世愚侄王熙儒再拜」,忽然想起解圍之事,忙道:「這姓王的是曹兄的世侄嗎?你見過沒有?」

  曹寅忙道:「豈但見過,而且可以算是一位忘年至交,這人不但倜儻異常,便論才華也極好,更精技擊,端的多才多藝,程兄難道也認識嗎?」

  程子雲大笑道:「俺不但認識,他還算是俺的恩人咧。」

  說著,便將在蘇州闖禍為村婦所窘,代為解圍的事說了,曹寅又笑道:「他本來就是一位吳門俠少,像這類的事是常有的,上次為了那鄧占魁被人打落湖中還幾乎吃了一場詿誤官司咧。」

  程子雲這才記起來,忙道:「俺也覺得這名字很熟,卻記不起是誰來,原來是他,這就難怪了。」

  曹寅忙又道:「既與程兄也是熟人,那便不妨請他進來,此人在吳門一帶眼皮最雜,又姓王,也許對這王禦史的死因稍知一二亦未可知。」

  說罷,把手一擺,向曹升道:「你快去請他進來,就說北京下來的程子雲程老爺也在此間相候便了。」

  那曹升答應一聲,退了下去,不多會,便見簾子一掀,那王熙儒已經走了進來,躬身拜倒道:「小侄聞得聖駕南巡,深知此間必有一番熱鬧,世叔也必在扈從之列,所以特為趕來晉謁,就便一瞻這千古盛事,卻不想程君也在此處,這就越發妙了。」

  曹寅一面扶著,一面笑道:「我真想不到你在蘇州恰好和這位程老夫子遇上,如今人家正在等著謝你解圍之德咧。」

  王熙儒拜罷起來,又向程子雲一揖,笑道:「區區小事,也值得掛齒嗎?你這東魯狂生卻也不能免俗咧。」

  接著又道:「足下太湖之行如何?曾有所獲嗎?小弟前言未免太率直些,還望恕我失言才好。」

  程子雲不由紅著臉道:「小弟受教之後,幸未鹵莽從事,但也一無所見,只略在湖上泛舟便自回來。此次卻又徒勞咧。」

  王熙儒只微微一笑道:「能如此那是極好,自足下行後,小弟便深悔未能堅留,惟恐出事,卻沒想到竟能無恙回來,這真萬幸。」

  接著又看了曹寅一眼道:「世叔這裡便於說話嗎?這位程君君在潭府,當非外人了。」

  曹寅連忙點頭道:「我知世兄此來必有話說,這位程兄現在是十四王爺面前唯一紅人,為人也極其磊落,有話但說無妨。」

  說著忙命左右退了出去,王熙儒又看著程子雲笑道:「小弟前此所談實非危言聳聽,如今卻有兩件事可資證明咧。」

  程子雲忍不住連忙問道:「哪兩件事,與俺有關嗎?」

  王熙儒微笑道:「足下既然要捉那魚家父女建功焉得無關?便曹世叔也未必便能置身事外咧。」

  二人聞言,不由心下全是一驚,曹寅首先道:「我向來對政事概不過問,怎麼連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起來?」

  王熙儒大笑道:「世叔不是常問我,這東南一帶遺老頑民的近況嗎?如今便是稍得一二可靠消息,所以前來陳明,而且的確與世叔也稍有關連咧。」

  說著,目光向二人一掃,略看臉色,道:「世叔和程君知道此次水陸兩軍入湖進剿匪類的事嗎?」

  程子雲道:「這個俺倒略有所聞,那水師統領不是也空跑一趟,回來了嗎?聞得那魚家父女已經向浙東一帶逃去,如依俺料,他也許又回到福建海面上去,打算吃舊鍋飯咧。」

  王熙儒又笑道:「這是那水師統領的官報而已,其實卻然而不然,那魚家父女誠然已離太湖他去,至於到什麼地方去,卻很難說,不過,這位水師統領黃大人卻吃了一個啞吧虧說不出來,所以才只有命各山裡正紳董出具切結銷差,其實卻幾乎鬧了個未及交鋒先喪元戎咧。」

  曹寅忙道:「真有此事嗎?這位黃統領也就真膽大得很,皇上現在江南,他怎麼竟虛報軍情?萬一有人把這事再奏明上去,他有幾個腦袋?卻恐又系傳聞失實咧。」

  王熙儒笑了一笑,便不再說下去。程子雲正聽到要緊之處,忽見他笑而不言,不由著急道:「這位黃統領到底遇上什麼事,幾乎把命送了,你為什麼說得好好的卻又不開口了?」

  王熙儒搖頭笑道:「我本想說下去,卻無如我這位世叔不肯相信,所以只好不說了。」

  曹寅也忙道:「我並非對世兄的話不肯相信,只覺得這位黃統領未免膽大妄為而已,即是真有此事,你不說反是見外了。」

  王熙儒才又將黃統領入湖搜剿的經過說了出來,原來這位黃統領原也是鑲黃旗人,倒也是一員宿將,年紀已在六十以外,原來曾在施琅部下供職,半生戎馬,功名全從戰功得來,奉命之後,便統率了五十條大小戰船,算是兩個營頭兼程前往太湖出發,那陸路上是由一名參將率領,也是兩個營頭,卻由黃統領節制調遣,等到湖邊,恰好天色已晚,暫時便住了下來,擬等第二天一早,就近先在湖邊各地查詢一切,再定搜剿之策,這兩路官兵一經住下,岸上是人喊馬嘶,湖下是檣帆林立,上下燈火通明,時當天下已定,多年未見兵戎,軍容之盛,也算夠瞧的,那一帶,簡直鬧了個鴉飛雀亂,東山一帶,更是騷擾不堪,等到二更以後,方才平靜下來。

  黃統領宿在船上,因為那是一個三軍司令的所在,本來防守就嚴,加之黃統領也素聞太湖頗多能手,又有魚老行刺,就擒後經人劫走的事在前,更加小心戒備,不但刁鬥之聲相聞,便那船上,艋首後艄也全有戈什哈和親兵等人輪流防守,後邊又全圍滿了戰船,論理便插翅也難有人飛入,但到了三更以後,黃統領因為年事已高,不免疲乏,正待寬衣就寢,忽聽那艙外一聲佛號,似乎一個和尚高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接著又聽木魚卜卜連響,心方微訝,這時候哪裡來的和尚,竟跑到我這戰船上來,正待著人查問,倏見燭光微閃,只見一個清臒老僧,已經掀起門艙布簾而入,站在面前,再一看那老僧,一身緇衣,鬚眉全白,年紀至少也在七十以上,雖然面容清臒瘦削,卻二目神光滿足,毫無老態,正一手拿著一個碗口大小的木魚,手拿著一個朱漆木槌在敲著,不由驚喝道:「你這老和尚是哪裡來的,為何夤夜到本鎮船上來?」

  那老和尚微笑道:「貧僧從來處而來,只求大人稍發善德,略微顧全這一帶善良百姓。」

  黃統領不由怒道:「本鎮自統兵以來,素不擾民,何用你來相求,這等重地又豈是你一個出家人所可擅自出入的。」

  那和尚又笑道:「大人不必動怒,貧僧也知道大人行軍,紀律素稱嚴明,決不擾民,不過這太湖之中,向無匪類潛伏,大人這一來,才只一會工夫,便使行人裹足,居民閉戶,不擾民而騷擾便在其中,何況貴部良莠不齊,索飲食,借宿處,更不乏人,大人雖不擾民,老總們卻未能如大人所言,所以貧僧才不揣冒昧,前來為這一方百姓請命,還望大人明察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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