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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原來自從魚老一回鎮江,肯堂和太陽庵諸長老便料定非出事不可,早已派人相機接應,清廷方面,各衙門和扈從各大臣行動全有人分別打聽,曹宅更有內線,程子雲一到,便已得訊,並將一切情形隨時探報,那化名舒三喜的蘇仲元,更是主持人之一,左天彪張大勇兩位老捕頭,也早被網羅入教,只可憐這位東魯狂生吃了大虧還不知道,等到鎮江曹寓,曹寅見三人回來,連忙迎著向程子雲道:「程兄如何來去神速乃爾,想必已將那魚家父女消息探明了,當真藏在那太湖之中嗎?」

  程子雲連忙搖頭道:「俺是上了那老叫化的當咧,此番太湖倒是去了一趟,只那地方水天空闊,卻沒處打聽,偏住的又全是些漁父鄉農,慢說俺語言不通,無法詳詢,便這兩位老英雄也只好乾瞪眼,俺這趟卻真是乘興而往,敗興而歸,只好有負尊命了。」

  曹寅卻微笑道:「程兄雖然未探得消息,卻其功自在,那老叫化所言也屬實在,自足下行後已經有人探得確信來,不過搜捕不易而已,如今江南水師已經奉命入湖專辦此案了。」

  程子雲不由一驚,繼而又笑道:「俺雖然謀事未藏,有負期望,曹兄何得相戲?俺已上當,如果真的勞師動眾而無所獲,那更是笑話,你難道又將此事據實奏聞,那俺卻無法吃這詿誤咧。」

  曹寅正色道:「小弟幸承程兄示以線索,方期將這些朱明遺孽一網打盡,以免聖慮,焉有相戲之理。」

  接著又道:「自程兄行後,小弟原也以為未必可靠,誰知聖天子自有百靈呵護,竟又有一位深悉湖中秘奧的,已將實情詳細密奏上達天聽,皇上竟轉向我垂詢起來,幸而程兄事前曾略示端倪,小弟應對之間才未舛錯,如今確實水師已經開赴太湖去了。」

  程子雲方欲再問,曹寅連忙以目示意,一面命人備酒替三人洗塵,那左天彪和張大勇忙道:「下役奉命,只空跑了一趟,並無尺寸之功,焉敢又蒙大人賜筵。」

  接著又道:「下役自退卯之後,便在下蜀務農為業,承蒙大人賞臉呼喚不敢不來,但家下尚有瑣事,不容不稍微料理,還望放下役先回去,以免家人懸念。」

  張大勇也道:「下役木行中,有若干帳目,也非算不可,匆匆離家一切全擱置著,也望大人恩准,容下役稍微料理,再聽驅使。」

  曹寅點頭,連忙一拱手道:「既如此說,恕我虛邀了,二位但請先回去便了。」

  二人聞言,連忙告辭而去,曹寅等二人走後,又摒退左右方道:「方才因為有這兩個老捕頭在此,小弟不便多說,如今確實查明,不但那魚家父女全藏太湖之中,並且得知,湖中確有好多朱明遺孽潛伏,其中主持謀逆的首犯便是前明的長公主,獨臂老尼,現正聯絡江湖豪雄,準備大舉,所以皇上非常震怒,除已嚴飭江南大史調取水陸精兵連夜前往搜剿而外,小弟還幾乎又遭嚴旨斥責,幸而程兄得訊于先,小弟又據實奏聞在前,所以未曾獲譴,這能不相謝嗎?」

  接著又笑道:「此次雖累程兄空跑上一趟,在小弟卻受益匪淺,那玉燕兒,我決脫籍奉贈便了。」

  程子雲心下愈驚,但表面上卻不露聲色,轉大笑道:「此訊俺也于無意中偶然碰上,成固不敢邀功,敗亦不任其咎,至於那小妞兒,前言也只相戲而已,曹兄怎麼竟認真起來?俺雖狂悖,卻決不敢無功受賞,這厚賜只好方命咧。」

  接著又道:「倒是這位密奏上達天聽的是誰,你能告訴俺嗎?」

  曹寅忙搖頭道:「此事不但我不知道,便江南總督,幾乎鬧了革職交部議處,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穿的緊鞋,你卻教我拿什麼告訴你。」

  程子雲聽罷不由默然不語,曹寅心疑不快,又悄聲道:「程兄不必見疑,皇上天稟聰明,無微不燭,有些地方的確令人莫測,你只想他沖齡踐柞,不久,便不動聲色,親率小監,將鼇拜那樣權臣拿下,便可想而知,此事如依我料,也許他老人家,竟白龍魚服,親自向民間訪查亦未可知。要不然,江南能向皇上密奏的不過這幾個人,此事連我們也不知道,何況扈從南來諸人咧。」

  程子雲只有點頭稱是,當天曹寅當真又備酒相勞,並且仍舊將那吳鶯鶯苗玉燕二妓召來陪伺,直鬧一個晚上方罷,程子雲雖然一樣狂放不羈,心中卻懷著老大一個鬼胎,他原宿在那花廳暖房之內,只因時正春末夏初,窗戶全開著未關,僕人早代將行李鋪好,並且點上一枝絳燭,他進房之後,滿腹心事,哪裡睡得著,正秉燭獨坐,在叨念著:「俺不弄鳥嗎?為什麼偏要到這江南來上一趟,這一來又難免詿誤咧。」忽聽外面那院落角門屈戌微響,又聞蓮步細碎,似乎有個女人先把角門關上,人再走來,接著又聽那屏門後的門也關上了,方疑宅中婢媼查點門戶,忽聽足音踅轉,竟向這間房間而來,方待起來查看是誰,倏又聽一聲冷笑道:「你這廝說話算數嗎?如今卻不能怪我咧。」

  再抬頭看時,只見翠娘一身勁裝,手提長劍,滿臉殺氣,人已站在面前,只嚇得他慌忙拜倒在地道:「師叔來得好,俺正待有機密大事稟明,如今已經有人在皇上面前泄了底,派出水陸兩路人馬前往太湖搜捕各位尊長了,此事委實與弟子無關,你老人家千萬不必誤會才好,俺決不惜此微命,但是非卻不可不明,不然便屈殺俺咧。」

  翠娘臉色猛又一沉,掄劍一指,嬌喝道:「你這廝少來這一套,你只說,你對曹寅這老兒如何說來?那兩個老傢伙又到哪裡去了?」

  程子雲忙又道:「俺回來委實沒有說什麼,只說太湖水天空闊,又言語不通無法打聽師叔是否在那湖中,這密奏上去的另有人在,連曹寅和江南總督全不知道,俺怎麼會做這說了不算的事咧?」

  接著又道:「俺之所以對師叔如此,一則既在弟子之列,決不敢對尊長侮慢,二則也望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卻非無恥之言,還望明察。」

  說罷便將經過情形一說,翠娘又冷笑道:「你這話也許不假,不過那韃虜就水陸並進,也是枉然,這用不著你管,你只要趕快回北京去,不再獻策生事,便算不負你那恩師教導一場,否則那也由你,但各位老前輩卻不比我好說話,你可自己估量著。」

  程子雲忙道:「弟子決當遵命,明天即便動身回去,只要諸尊長有所訓示,無不唯力是視。」

  說罷偷眼一望,翠娘詞色之間已經和緩多了,忙又道:「弟子還有大惑而不解的,能向師叔求教嗎?」

  翠娘道:「你想問什麼,不妨直說,也不必再跪著,須知執禮雖恭,卻不如此心無虧,果真你不忘本,也不在乎這點禮節,否則便當面再恭敬些也是枉然咧。」

  程子雲又連忙一躍而起道:「弟子謝謝師叔教導,現在所要問的,是弟子對江南諸遺老俠士決無舉以邀功之意,但對清廷諸王之間,卻誠有親疏不同,更不願其和衷共濟,安享太平,而目前諸前輩胥皆為雍邸羅致,那年羹堯以一八旗貴胄子弟,又竟出顧肯堂先生門下,如謂心存匡複明社,實不應有此,如謂諸君子業已變節,則又未聞有所糾正,此誠弟子所大惑而不解者,師叔能明加訓示嗎?」

  翠娘倏又變色道:「你為什麼忽然又問起這個來,這用意又何在咧?」

  程子雲忙道:「弟子已承蘇老前輩之命,一再指出師門淵源並加訓誡,決無惡意,不過雍邸為人,在清廷諸王之中,實為最陰鷙而難制,目前他為奪儲起見,自不得不各方羅致人才,一旦稍得如願,那話便難說,以諸前輩遠識,自勝弟子千百倍,而竟如此做法,卻還恐未免失策,所以不得不有此一問,其實決非窺探,還望明察。」

  翠娘按劍而立未及答言,猛聽窗外哈哈大笑道:「你休問這個,須知士各有志,我輩也向不強人所難,只要不盡違師訓稍明大義,我輩便未嘗不可放過,固然前此雍邸所邀各人皆有情非得已之處,便那年小子只不喪心病狂出賣師友以幹功名富貴,我輩也自一樣可以暫置不問,要不然你這次能囫圇著回來嗎?」

  說著,但見燭影微動,便如落葉飄墜,那室中早已多了一個人出來,再看時,卻正是這次戲弄自己的蘇仲元,忙又跪拜如儀道:「弟子方才對魚師叔所言,實由肺腑所出,決無虛偽,還請老前輩不必再生誤會。」

  蘇仲元卻又哈哈大笑道:「我也知道你現在說的全是實話,所以才也把老實話告訴你,你此番回去,只照你魚師叔的話做,便行了,其他全用不著你管,在京諸老前輩,雖然已應那韃王允禎之邀,卻與變節出仕不同,我輩也一時難加責難,那年小子卻一言一行,全難逃我輩耳目,他本八旗子弟,只要不悖天理人情,為國為民,便算不負乃師一番教誨,否則我老人家也不會放過他,至於那允禎為人,我輩更知之甚詳,用不著你說,你還是好生回京去幹你的,我老人家和你魚師叔,既不想奪儲固寵,又不想做皇上,卻無須你來借箸代籌咧。」

  說罷二目頓露異樣光彩,雖然看去,仍然是一個蓮頭垢面鶉衣百結的老丐,卻威氣逼人,程子雲不由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再問,忙又叩頭道:「弟子遵命,但今後決當稍明心跡,以求自效,還請老前輩賜一投書往還之法,以便隨時請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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