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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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猶未完,那道寒光又掠面而過,接著一個童稚口音笑道:「你這大狗熊白天的威風到哪裡去了?如今我們再鬥上一場不好嗎?」 程子雲一聽口音正是白天那男孩子,忙又道:「小朋友,俺已認輸了,你卻不必再為難咧。」 猛聽那孩子又啐了他一口道:「呸!誰和你這大狗熊論朋友,小爺爺是那位蘇老太爺的師侄,要論輩份,你早該磕頭咧。」 說著,竟提著一口寶劍,當面而立,一瞪小眼道:「我也知道彭老莊主已經饒了你,可是橋歸橋,路歸路,他老人家饒你我不饒你,老實說,我此刻便將你宰了,他老人家,至多也不過說上兩句,決不會因此便大加責罰,現在該怎麼辦,你自己估量著吧。」 程子雲聞言,雖覺孩子逼人過甚,但已知厲害哪敢動手,只得又央告道:「小師叔,那你也算是俺的長輩,只求高抬貴手放俺過去也就是咧。」 那孩子掄劍便砍道:「小爺爺是軟硬不吃,你少來這一套,要我饒你不難,只從這裡,給我爬到船上去,否則便須留下點記號才行。」 程子雲如在平日,早已動手,但在此時卻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又忍著氣道:「你便是俺的師叔,俺已服輸便算咧,你這樣一來不使得俺太為難嗎?」 那孩子卻一定不依不饒,非逼他爬上船去不可,猛聽那前面樹林之中嬌叱道:「旭兒你這孩子又在和誰淘氣?這脾氣如果不改,那我便非告訴你師父不可了。」 程子雲一聽來了救星,不管好歹忙道:「大嫂快來,這孩子真頑皮得不得了,簡直無可理喻咧!」 一聲說罷,早從林中走出一個婦人來笑道:「你是誰,怎麼深更半夜的,竟和一個孩子在這裡鬧了起來。」 程子雲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原來那來的,正是白天所見那婦人,忙道:「大嫂,這可不是俺一定和孩子鬧著玩,實在他太不像話,你不信,只請問一問他自己便知道咧。」 那婦人走近一步看了他一眼,臉色一沉,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又是你,你這大的人,為什麼老趕著人家孩子胡鬧,難道又是這孩子欺侮了你不成。」 說著又向那孩子道:「你說實話,又是怎麼著來?」那孩子一噘小嘴道:「大嬸兒,你難道忘記了白天那一場嗎?他既那麼發橫,我如何能善善的放他回去?老實說,我是找場來了,非著他從這裡爬回船去不可,否則我便要給他留下點記號來。」 那婦人笑了一笑道:「原來為了這個,那也不能全怪你。」 接著又向程子雲道:「這是哄孩子的事,好在現在沒人看見,你便爬上兩步,約略見個意思,也便行咧,要不然這孩子可不饒人我也沒法。」 程子雲聞言,只氣得兩眼發直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孩子卻拍著手大笑道:「你這大狗熊聽清了,這可是人家大嬸嬸的意思,哪怕你只爬上兩步略見個意思也便算咧。」 程子雲不由無明火起,再也忍不住,卓然而立,厲聲道:「俺便再有不是之處,你們也戲弄得夠咧,如果打算將俺宰了,那俺是死而無怨,便請動手,可別再淩辱於俺,現在俺已認命,也不打算再回去咧。」 那婦人和孩子不由全是一怔,正待發話,猛聽林中嬌笑道:「來的是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嗎?既承遠道過訪,為什麼不早對人說明咧?這樣一來,豈不令我有失迎迓。」 說著,只見一個少女穿著一身綠色衣裙,俏生生的從林中走了出來,一面向那少婦道:「姨娘你為什麼出來這好半會老不回去,父親正在等你換藥咧。」 再細看時,卻正是那魚翠娘,人已到了面前,程子雲那心中更有說不出的滋味,但人家已經露面招呼,說不上不答話,只有老著臉,先作了一個揖,然後笑道:「魚師叔,你老人家可別再說這話,俺已知罪咧,不過此次……」 翠娘不等說完,便道:「只要你知道師門淵源便不是外人,此外全不必說得,須知事有一定,決非以口舌爭得的,老實說,今日之事,如非蘇老前輩一力主持其間,那不但你難回去,便這兩位老捕頭也未必如此自在了。」 程子雲忙又惶恐道:「這個弟子知道,不過俺此心惟天可表,還望轉陳各位尊長以觀後效,便知俺決非言不由衷了。」 兩位老捕頭,也齊聲道:「只要女俠肯放我們回去,此後不但決不敢再踏進這太湖一步,便連家小也當遠遷,以免官中人逼迫。」 翠娘看了二人一眼又笑道:「那倒不必,果真奉上差遣,不存敵意,我們這裡倒也決無為難之意,不過如果甘心去做韃虜鷹犬那便難說了。」 接著又向那孩子道:「你這孩子也真淘氣,白天裡還沒鬧夠嗎?為什麼夜裡又來打這落水狗,如再不回去,那我便只有告訴你師父,以後便不許再出來咧。」 那孩子聞言扮了一個鬼臉徑去,翠娘又指著那婦人道:「這是我的姨娘丁七姑,老實告訴你,那天我父親中了火槍,便是由我兩個從那水師之中救了出來,也就是那韃虜心目中的主犯,你明白嗎?」 程子雲聞言,連忙拜倒在地道:「弟子明白了,此番回去,必有一番人心,會讓師叔和各位尊長知道。」 七姑忙又喝道:「你既明白,還不快回船,等天亮再開船回去,這裡卻非你久呆的地方咧。」 程子雲慌忙率了兩位老捕頭告辭,繞過山峰之後,果見那船泊在湖邊,才一上船,那艄公便迎著道:「三位赴宴,怎麼才回來,小人們原來泊船的地方,上岸極其便當,為什麼差人著小人泊到這裡來,你們來往不也要多跑路嗎?」 程子雲半天沒進飲食,又大嘔了一陣,腹中愈加空虛,聞言不由大怒,但又說不上不認這本賬,只有苦笑道:「俺因故交多年未見,以致席散又複長談,不知不覺便混到現在,船上如有什麼吃的,還得預備一些才好。」 船家又笑道:「船上伙食本來預備得好好的,只因你老人家打發人來說被一位師爺爺留住要赴一個盛筵,所以大家只好吃掉,如今哪有剩的?倒是你老人家飯後向來喜飲的濃茶早預備好了,如果實在餓了,只還有幾個雞蛋,還有點飯,說不得只好炒來充饑咧。」 程子雲沒奈何,只有點頭,上船匆匆吃罷,外面已是晨雞動野,解衣正待入睡,猛聽一聲炮響鼓角之聲大起,不由又吃了一大驚,慌忙又披上衣服起來,等搶到船頭上一看,只見斜月在林,星河欲曙,那湖上也不知從哪裡出來的小船,黑壓壓的一隊又一隊,正在向水天空闊之處棹著,看去便如雁陣驚寒,暮鴉歸林一般,簡直將偌大水面全佈滿了,再仔細看時,每一隻船上全是四人,前後二人棹槳,中間立著二人,一個手提雪亮魚叉,一個拿著一面網兜,那進退先後之狀,分明是一種攻守陣法,一會兒,單只號角一響,那提叉的,各自把手一揚,所有魚叉均脫手飛向另一隊船上去,那船上拿網兜的,一聲鼓噪,一手掄著網兜一手伸手便接,所有飛來魚叉,竟全被接住,極少有墮落湖中的,接著便聽一陣鼓聲,急如竹樓驟雨,那各船魚叉齊飛,此發彼接,銀光繚亂,交織成一片,但那船隻進退序列絲毫不亂,便久經戰陣的水師,也無此整齊嚴肅。 又半會之後,忽然號角又響,鼓聲寂然,那千百隻小船,陣勢倏又一變,方才是一隊一隊的,各自為戰,此刻卻變成兩行長列,仿佛兩軍對陣,那拿網兜的,各將手中網兜放下,每人拈起一根竹篙,遠遠看去密密層層,便似麻林,雙方嚴陣以待,中分一線,相隔不過數丈,接著鼓聲又起,兩陣立即相互進攻,各用竹篙刺擊,不但衝殺真如戰陣,便竹篙使動,距離較近的,也可以看得清楚,分明是六合大槍使法,而且便尋常武師也不過如此,在鼓聲頻催,屢進屢退之後,猛又聽一聲炮響,那千百隻小船上的人,忽然一齊跳下水去,兩行船只全空,自然分散,有的載沉載浮,有的翻了個身,船底朝天,有的竟沉沒得無影無蹤,湖上也一片靜悄悄的,便似大戰忽停,全軍覆沒,半晌之後,炮聲再響,那些已經分散,沉了下去船隻,忽又像浪掃浮萍,直向湖邊湧了上來,等離岸數十丈,號角一起,那些下水的,又各持魚叉網兜篙槳,翻上船來,鼓噪而前。 一陣喊殺之聲直欲天崩地裂,每一條船上,全是最前一人拿著網兜上下飛舞,後面竹篙魚叉,分在左右做攻擊之狀,只後艄一人操槳前進,這才知道,那網兜是代替藤牌鋼盾演習,看看前面的船雖離岸已經不遠,倏又聽一棒鑼響,全部船隻,登時一齊停了前進,又掉轉頭,後隊作前隊,緩緩向湖心退去,仍舊分成一隊一隊慢慢散去,那天色也大明,再看時,只見對面一座小島上,晨光熹微之中,隱約可見一面繡旗在高處招展著,只可惜宿霧未收,卻看不清那指揮的是誰,又停了一會,便全歸平靜,這一來,不由將一位以知兵自豪的東魯狂生看得呆了,竟舌翹不下,良久方才回艙,索性便覺也不睡便吩咐開船回去,這一路上竟鬧了個反舌無聲,淹頭搭腦,豪氣全消,卻不由將兩位老捕頭,暗中笑得肚子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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