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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程子雲不禁有點嗒然若喪,一團豪意全消,酒罷之後,告辭回船,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正在悶悶不樂,卻不料才一走到船頭,那船上艄公和左張兩位老捕頭,全看著他忍俊不禁,笑了出來,程子雲見大家全對自己笑,簡直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向左天彪笑道:「我有什麼可笑之處,老英雄知道嗎?」

  左天彪連忙躬身道:「程老爺,你方才從哪裡來的,為什麼鬧了一頭一身贓東西,連頭髮鬍子也膠成了一片。」

  說著,從艙中取出一面鏡子遞了過去道:「你老人家只自己看一看便明白了。」

  程子雲接過一看,只見那蛋黃蛋白已幹結頭髮鬍子上,東一塊,西一塊,委實難看已極,再一看那件馬褂上更多,不由連自己也笑了出來。

  忙將所遭說了,二位老捕頭忙道:「既那姓王的也是這等說法,那麼程老爺還打算不打算到太湖去咧?」

  程子雲忙將馬褂脫下命人收拾,一面取來手中梳子,將鬚髮弄乾淨,一面想了一想,把心一橫道:「既是此中有隱君子,俺倒決心想去看看,他便規矩再嚴,俺只以禮求見,又不動手,難道他真能將俺也宰了,打包送到十四王府去不成。」

  二人聞言,不由默然,半晌方又請安道:「既是程老爺一定非去不可,下役決不敢惜命,不過一到湖下,一切還須小心才好。」

  程子雲道:「那俺明白,二位放心便了,不過你二位卻不可再以老爺下役相稱,便連這請安侍立等鳥規矩也須免掉,要不然,那便誤事咧。」

  二人又躬身道:「下役一到湖中自當遵命改口,程老爺算是下役主人,我二人全算是長隨也就混過去咧。」

  程子雲雙眉一皺道:「二位全已到這等年歲,便舉止也不像個長隨,這還須以朋友相稱才對,最好你算是俺的老世叔,這年歲才相當,不至露出馬腳。」

  左天彪忙又請安道:「這個下役怎敢,你老人家那一來,不折了下役草料嗎?」

  程子雲捋髯大笑道:「這不過要瞞過外人耳目,便和串戲一樣,又有何妨,你要再不肯答應,一旦誤事,卻非所宜了,至於這張老英雄,便不妨屈為朋友了。」

  二人又一再推辭方才答應下來,程子雲又道:「那太湖號稱二萬六千頃,內有七十二峰,二位知道那主持人的總寨在什麼地方?」

  左張二人又躬身道:「這太湖情形和普通山寨不同,縱有人主持,也無法看出,程老爺想用投帖拜山之法,卻根本說不上,便那主持人到底是誰,也很難說,他想見你,隨時隨地總有人招呼,你想見他,卻無從去找,所以下役等為難也就在這裡,至於那魚家父女,到底藏在哪裡,只他有心規避,你便調上幾營水師也決難搜出。如依下役之見,你老人家既無職守,還宜回去為是,否則卻恐徒勞無功,倘再觸怒其中主持人那便更難說了。」

  程子雲又大笑道:「你二位但請放寬心,俺此來雖然為了偵緝那魚家父女,卻實在便是打算一見這些遁跡山林的奇士異人,我相信,只這些人能容俺見上一面,俺憑這三寸不爛之舌,卻不會便以鼎鑊刀鋸相待咧,至於二位恐有疏虞,那不妨全推在俺身上便了。」

  左張兩位老捕頭聞言忙道:「既是程老爺這等說法,下役隨行就是。」

  說罷,第二天一早,便將船開向太湖,等到東山,已是未牌時分,船一泊定,程子雲第一個跳上岸去,一看那湖上風光,只見水天一碧,煙波浩淼,一望無際,遠處雖有若干島嶼也只和青螺一樣,浮在夕陽,掩映之中,那遠的,簡直疑有疑無,便似一朵朵閑雲,似欲隨風飛去,再看近處時,那山坡上,滿植枇杷楊梅,平衍處是一片桑麻,湖面上則時有漁舟下網船娘漁父歌聲相和,似有若干善男信女,各背著香袋,蕩舟而來,那樣兒,便似趕什麼會期一般,各方看去,簡直一片升平景象,再也看不出有什麼伏莽痕跡,更不見有什麼兵法部勒之狀可尋,不由暗中笑道:「原來這些人所言,全是不實不盡,就算此中藏有能手,也不過遁跡漁樵,避居湖上而已,怎麼那個少年和這兩個老傢伙就說著這等厲害,俺倒不信,難道他真會邪術,能夠剪紙為人,灑豆成兵不成。」

  想著便向艙中一招手道:「兩位老夥計,俺們先上岸去沽飲三杯如何?」

  左張二人聞言,忙也上岸,低聲道:「程老爺,還須仔細,這裡已到化外咧,不但官府勢力用不上,便功夫再好也是枉然,你老人家,千萬不可露出馬腳來,否則卻難說咧。」

  程子雲不由捋髯大笑道:「二位別再嚇唬俺咧,要依俺瞧,說這裡是個人間樂土,世外桃源全可以,要說這裡,會有匪類盤踞那簡直是笑話,你瞧這些山民漁父何等自在,而且老弱婦孺全有,如果說這些人全有以兵法部勒,可以抗拒官兵,俺卻不太相信咧。」

  那張老捕頭聞言,連忙雙手齊搖,又左右看看道:「幸虧這左右無人,要不然,那還了得,可憐下役還有妻子兒孫,你老人家還須體諒才好。」

  左天彪也道:「你老人家千萬不可托大,須知這些人,你看左老弱婦孺全有,也許碰上一兩個,那立刻就是麻煩,現在事情還一點眉目未見,卻犯不上先生枝節咧。」

  程子雲一見二人慌張之狀,心中更加好笑,忙道:「俺不管什麼,既來了,便當遊山玩水逛上一趟也好。」

  說著抬眼一看,見那湖邊柳蔭之下,高掛著一面酒簾卻好隔不上三五丈,便有一家小酒店,忙又一捋虯髯道:「二位且隨俺前去吃上三杯,他便再厲害,既有酒店,卻未見得連酒全不讓吃咧。」

  說罷,大踏步,徑向那酒店走了前去,誰知才走得兩步,便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從柳蔭之下飛跑了過來,一面笑道:「你說著我來看大狗熊,那狗熊在什麼地方呀,如果騙我,那卻不行咧。」

  接著又聽一個小女孩的口音笑道:「我說狗熊就有狗熊,不過這狗熊卻成精咧,你可別說我騙你。」

  再一看,那後面又跟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子,也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那男孩子一面奔著一面掉頭向女孩子笑著,正說:「你別胡說,我們這山上只有兔子,幾時曾見狗熊來,虧你還說成了精,羞也不羞。」

  卻想不到跑得太急,一下竟闖在程子雲身上,程子雲一見那兩孩子全是粉妝玉琢,尤其是那女孩子一臉稚氣,天真活潑之外,更具有一種精靈之狀,那男孩也非常伶俐可愛,女的是一身花布衣服,男的是一身青衣,雖然全是鄉村打扮,卻不像農家野孩子,正在奇怪,那男孩已經闖到,嘭的一聲,正撞在他膝蓋上,那一下竟非常有力,程子雲冷不防被撞得晃了兩下,幾乎直倒了下去,雖然勉強站住,那膝蓋上卻似被一個木杵重重的打了一下,異常酸疼,正待呼叱,那孩子卻不等他開口,先一瞪小眼道:「你是哪裡來的野人,走路沒有帶眼睛嗎,為什麼硬向小爺身上撞。」

  說罷一撚兩個小拳便撲了上去,程子雲忙用兩手一擋,卻不料那孩子更來得溜滑,乘他那一彎腰,雙手伸出,倏然向上一竄,一把便將那付大玳瑁邊眼鏡抓落,接著小腿一屈,在他小腹上蹬了一下,縱出老遠大喝道:「你這大狗熊竟到這裡來撒野,真的成了精咧。」

  程子雲又著了一下重的,不由大怒,連忙將眼鏡從地下搶了起來,揣在懷裡,一分雙掌大喝道:「誰家的野孩子,有大人沒有,自己撞了人,還要打人,再沒人管,那俺便對不住,要替你父母管教管教咧。」

  那孩子又喝道:「你這大狗熊打算管教誰,再不夾了尾巴滾回去,那小爺爺便要耍狗熊咧。」

  程子雲愈怒,雙掌一分,便向孩子劈去,掌方出手,猛又聽身後一聲嬌笑,腿窪裡又著了一下,疾忙收回那一掌,再掉頭看時,那小女孩已縱得老遠,正在抱手笑唱道:「大狗熊,不中用,我一打,你一動,再不回去一下一個倒栽蔥。」

  程子雲直氣得兩眼發直,雖然明知這一男一女全非尋常孩子,但一怒之下,更不管好歹,又向女孩奔去,才一舉步,那後腦上又著了一塊鵝蛋石子,再轉身一看,那男孩子,正撿了兩手石子,在笑著叫道:「四娘,這狗熊真成了精,我們拿拳腳打他,他未必疼還是用石頭砸,你看方才這一下,打得多麼准,他已用爪子在摸咧。」

  程子雲被那一石子,還真打得不輕,雖未皮開肉綻,卻也起了一個大紫苞,正在用手摸著,聞言不由無明火起,忙又縱了過去,大喝道:「小雜種休走,俺今天非捉住你這小鬼不可,哪怕你身後再有厲害人物,俺也須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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