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六 |
|
人方縱起,卻不料,那小女孩又用石子從側面連珠打來,那手法簡直和大人用的飛蝗石一般,三不知左頰上又中了一下,那女孩又拍手笑道:「旭哥哥,你看我這一手,又比你准多了,逗這狗熊,不比你上樹掏雀兒有趣嗎?」 程子雲連連吃虧之下,不由瞪圓了大眼睛,舍了男孩又來捉那女孩,才一轉身,那男孩又用石子打他,這一下雖然沒打中,但也是連珠手法,一個接一個打來,不容不閃避,那女孩子卻跳躍如飛,一面扮著鬼臉嘔他,一面不時也用石子打到,程子雲枉自暴跳如雷,卻說什麼也捉不著,再看那左張二位老捕頭時,卻站在一邊,不住價在搖頭使眼色,卻不上來相助也不開口,不由大叫道:「這兩個小鬼委實可惡,你兩個為什麼還不助我拿下?」 正叱喝著,倏見那柳蔭後面又轉出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來冷笑道:「哪裡來的野人,竟敢到這裡來欺負人家孩子,看你這大把年紀,也像個人物,怎麼和兩個孩子一般見識起來,當真你不是吃飯長大的嗎?」 接著又喝道:「四娘旭兒,你們也不許頑皮,還不快些回去。」 那男孩,連忙跳過一邊道:「大嬸嬸,這大狗熊也不知從哪裡來的,硬向我身上撞,還不認帳,一舉手就想打人,因此我才拿石頭砸他,其實並沒有頑皮,不信你老人家只一問四娘妹妹便知道了。」 那小女孩也撲向婦人懷中道:「大嬸嬸,這大鬍子委實不是好人,也許真是一隻狗熊成了精,你看他那張大嘴毛乎乎的,不像要吃人嗎?你快攔著些兒,我怕呢!」 程子雲一見那婦人出來,一見面便衛護著兩個孩子,說他不是吃飯長大,不由瞪大了眼睛怒道:「這兩個孩子是你什麼人,為什麼容他在外面拿石子亂打人,你瞧俺這頭上臉上,就挨了好幾下,你既出來說話,須先還俺一個明白來。」 那婦人又冷笑一聲道:「嚇!你倒有理了,你這大一個男人,為什麼竟和兩個孩子吵起來,你說他拿石頭打你,他兩個跑到你家裡去沒有,挨打,活該,誰教你打算欺負人家孩子。」 程子雲一見那婦人一味護犢,簡直不說理,不由怒極,一下跳了起來大喝道:「你這浪女人竟敢不說理,縱容孩子打人還說活該,你丈夫是誰,還不給俺叫他出來,這裡雖不真是化外,俺倒得說說。」 那婦人聞言,不由秀眉一聳嬌喝道:「你這砍了頭的賊奴才,是從哪裡跑來的,竟敢開口罵人。」 接著猛伸纖手,在那身側大楊樹上橫砍了一下,那合抱的大樹上立刻砍下半寸來深一條痕,一面又冷笑道:「你別問我丈夫是誰,有話只管沖著我說好了。」 程子雲不由一怔,暗想,想不到一個女人,手底下竟也如此明白,但自忖如論真的動手,也未見得便輸,想了一下,把心一橫,也冷笑道:「大嫂好功夫,俺已明白咧,老實說,俺此來,便是要訪問此間的當家是誰,有話要說,你可少弄這一套,快把正經主兒請出來見見才是,俺程子雲卻不是只憑這一手可以嚇倒的。」 說著,一拍腦袋又大笑道:「俺帶了這傢伙來,卻沒有打算帶回去,真要瞧得起俺這東魯狂生來,你瞧著辦吧。」 那婦人聞言,轉也一怔,正待發話,倏聽背後又有一個蒼老的口音大喝道:「你是什麼東西變的,也敢到這裡來撒野,七姑還不帶著兩個孩子快回去,待我來料理他便了。」 程子雲再抬頭一看,只見那柳蔭之下又來了一位鐵面銀髯老者,看去鬚眉皓然,卻精神異常飽滿,那聲音更如洪鐘一般,雖然身上只穿了一件藍布長衫,下面赤足芒鞋,但氣象極為威猛,一從樹後出來便又喝道:「你別要骨頭,要找誰只管說,我們這裡全是安份良民,既不開山只不立櫃,哪來的當家的,大家種田打魚,又誰是正經主兒,你這廝,大概想當奴才沒當上,所以到處想找主兒,跑到這裡來,卻找錯了地方咧。」 程子雲一見那老人,簡直和廟裡塑的閻王爺一般,沉著一副黑臉,好像要刮得下霜來,饒得他狂妄得出奇,也不由打了一個寒噤,再一聽那話,分明已經知道自己來歷,但略一沉吟,暗想,既已入了虎穴,看這來人也許就是此間主持人,何不索性敞開來說一下,連忙又走上前去打了一躬笑道:「晚生雖然狂悖,焉有敢以勝國孤臣,遺老逸民視為萑苻伏莽之理,适才失言還望勿罪,不過俺之所以求見此間主持人,委實有話須當面明說,老前輩既然加以教誨,還望以真面目相示才對。」 那老人又沉著臉道:「你這話我更不懂,這裡全是打漁種地的,哪有什麼孤臣、遺老、逸民,如果真有,不用說別人,便我這老頭兒也早出首去,弄個大大的官兒做了,還能這樣嗎?」 接著又道:「你趕著欺人家女人孩子,不是說要找人嗎?到底打算找誰不會直說嗎?只管繞著圈子那又有什麼用。」 程子雲心神略定,冷笑一聲道:「以老前輩尚且不肯以真面目見示,晚生又何必再說。」 那老人壽眉一揚,正待說什麼,猛一沉吟冷笑道:「你既不肯說,我也由你,老夫還須到湖中打魚去,卻沒工夫在此久待咧。」說著徑向湖下走去。 程子雲又攔著道:「老前輩慢走,晚生還有話說。」 那老人猛一抬頭唾了他一口唾沫道:「呸,誰是你的老前輩,你就知道我老人家缺了哪一輩子德,後輩之中會有你這等不肖的奴才嗎?」 程子雲冷不防,竟被唾個正著,那唾花飛濺,簡直和鐵彈一般,打了個滿臉開花疼痛異常,接著只見那老人右手向自己左肩頭上虛推了一下,只覺一股勁風,直撲左肩而來,那力量竟大得出奇,忍不住向後倒退了兩三步,方才站穩,那老人一個轉身,卻竄起丈余,就勢向空中斜掠而下,再看時,那柳樹外面,湖面上正泊著一條小船,那老人頭下腳上,已落在船上,微微一翻便在船頭坐好,就船上取過一條短槳,不消兩下,便向對面一個小島上棹去,只看得他又暗暗咋舌不已,再一摸,腦後那個大包,越發腫了起來,便左頰上也有點像火炙一般,這一來,不由將狂態收起大半,淹頭搭腦,便似鬥敗的公雞一般,回頭一看,卻不見了那二位老捕頭,心疑二人怕事已經回船,忙又趕向泊船之處一看,只見連那條船也不見了,程子雲見狀心下更加著急,暗暗跺了一腳道:「這兩個老王八真可惡已極,你兩個見俺吃虧要走,俺決不怪你們,卻為何連船也帶走,卻教俺如何回去。」再一摸,那身邊又竟忘了帶錢上來,所有銀子全在船上,慌急之下,竟呆在那裡半晌,看著那湖水只在發怔,倏聽背後有人大笑道:「天下真是一個緣法,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又遇上咧。」 連忙掉頭一看,卻正是在鎮江江邊上所遇的那個老丐正看著自己,摸著嘴巴直樂,程子雲不由怒火又起,大吼一聲,一個雙掌推山直撲了過去,那老丐一笑,輕輕閃開道:「你這人真不識好歹,我不過拿了你一百兩銀子,卻送了一套天大的富貴給你,難道還不值得,為何倒要和我老人家拼起命來。」 程子雲怒極,又喝道:「好老賊叫化,你賺得俺來,意欲何為,俺和你拼了。」 說著運掌如風,又趕了上去,那老丐卻哈哈大笑,一路沿著湖邊飛步而逃,程子雲一面在後趕著,一面連聲喝罵,那老丐卻連聲大笑,向前面狂奔著,一直繞過了山麓,兩下始終隔著丈餘,也看看夕陽西下,暮色蒼然,那老丐忽然在一條長石上站定,拍手大笑道:「你別著急,我老人家既得罪了你,容待少時請你吃上一餐好的謝過如何?」程子雲一看,那石條正在一株老柳樹下面,在石條外面一片平地上,卻鋪了一片破蘆席,大可方丈,那席上還堆些許稻草,好像便是那老丐棲息之所,連忙又縱了過去,一個餓虎撲食,憑空便向老丐撲下,那老丐又沖著他齜牙一笑,右手單掌一推大喝道:「好小子這趟算你沒白來,我老人家且替你接一接風,請你吃個洗塵筵,卻不許客氣咧。」 那程子雲這一下原用了八成力,被老丐一推,立刻落了下來,方在說聲不好,雙腳一沉打算站穩,再行發招,卻不料那蘆席下面竟是一個七八尺深的糞坑,一經著重,登時連席子向下一沉,如系新席,以他的趨縱功夫,還不難借勁縱了上來,卻無如那張蘆席既破且朽,一經著力立穿一洞,砰澎一聲,竟深深陷了下去,鬧了個沒頂之厄,等再冒上來,已經面目全非,連髮辮上也染滿了糞汁,那老丐卻拍手大樂道:「東魯狂生遠道而來,我老人家不得不略盡地主之誼,還望不必客氣,努力加餐才好。」 說罷,一路大笑而去,程子雲陷在糞坑之中,聽得明白,急怒攻心之下,幾乎氣得昏了過去,卻無如那糞坑太深,愈到下面,積糞愈厚,簡直和淤泥一樣,竟著不得力,竄了幾竄,始終沒竄上來,加之那破席稻草又纏在上面,呼吸之間,不禁真的飽嘗異味,好半會之後,幾經沉沒,才從坑邊爬了上來,渾身上下全是黃膩膩的,更臭不可聞,張口不得,急切間無法可施,只得先在臉上抹了一把,免得再流入口中,一路狂奔直向湖邊,噗咚一聲跳了下去,先將外面黏著的一層厚糞洗去,但那糞汁已入重衣,卻無法洗滌乾淨,便耳鼻之中也留得不少,更大嘔不已,忙又將衣服全脫了下來,索性赤身洗個痛快,又將衣服也一件一件洗過,卻苦於沒有第二身可換,只有絞幹正預備穿上,猛聽那岸上一個女人的口音道:「大嬸嬸,你且慢下去,天快黑了,我方才遠遠的好像看見一個人光著身子在下面,不要那個淹死鬼在作怪吧。」 接著又聽見一個女人道:「你這丫頭別胡說,這一帶向來乾淨哪會鬧鬼,也許是什麼混帳男人在下面洗澡亦未可知,這裡是我們的碼頭,真要這麼著,你瞧,我不用漁叉搠他幾個透明的窟窿才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