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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左天彪忙又請安道:「下役等本奉曹大人之命,隨同程老爺,聽候差遣,既是程老爺有興玩賞,下役等當得伺候。」

  程子雲不由一推那大玳瑁邊墨晶眼鏡兜頭作了一個大揖道:「左老英雄,俺程子雲謝謝你,別再這麼著奸不好,如你要再儘管請安叫俺老爺,那俺只好回去咧。」

  左天彪卻不管他這一套,又請安道:「是,下役不敢,程老爺教訓得是。」

  這一來只嘔得程子雲捋髯半晌不語,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俺這半輩子,從來沒怕過人,這一次遇上二位,俺算佩服咧。」

  說著忙道:「既然二位一定不肯交俺這一朋友,你們且請船上少坐,俺獨自逛上半日再來便了。」

  說著袖了些銀子,逕自獨自上岸,那左、張二人,卻仍侍立船頭恭送如儀,連稱不敢,等他走得遠了,方才拊掌大笑回艙不提。

  程子雲獨自上岸之後,因為認不得路,又嫌坐轎氣悶,便雇了一頭毛驢,竟向虎邱而來,到得十裡山塘,正是暮春時節,陌上游女如雲,那一片吳依軟語,便似雛鶯出穀。再加上芳草如茵,楊花滲徑,晴空一碧,日麗風和,一片良辰美景,直使得他在那驢背上,顛頭播腦,連連喝彩,顧盼之間吟哦不已,偏又嫌那趕腳的控驢而行不雅,有礙他驢背尋詩本意,竟命跟在驢後,獨自策蹇而行,這才痛快,誰知那頭毛驢卻非孟浩然陸放翁所乘可比,既不解風雅,又素性頑劣,一離主人,竟不受管束,一路狂奔而前。

  程子雲人雖善騎,但一心領略這山光水色,又覓句未得,冷不防那胯下的東西,忽也狂態畢露,公然不受羈勒,不由吃了一驚,忙加控制,已是無及。一下正撞在一個擔子上,將人家一隻篾籮撞得揚了起來老高,慌得他趕緊一勒韁繩,手下一用力,那驢子立刻人立而起,一個大轉身,驢蹄落處,又撲在外,卻不比荒村小鎮可以隨便撒野咧!

  那婦人聞言連忙松了手,但嘴裡還是喃喃罵不絕口,少女也從地下爬了起來,額角上已經擦去一塊油皮,左手掌也擦破了一塊,程子雲一看忙道:「俺委實事出無心,你兩個雖然讓俺弄得躺了下來,一個皮破血流,一個一屁股滑膩膩的,全不像樣,俺不也鬧了這一身一手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說著,用手一抹頭上,的搭一聲抹下了一大塊摔在地下,一面道:「如今總算已經完了事咧,你兩個說一聲,讓俺出多少錢,俺是決不違拗也就算了,誰教俺要找這樂兒咧。」

  說著便待去掏銀子,誰知那人圈之中,就有好事的竟聽懂了他的話,卻又誤認他有心撞了人家婦女還說便宜話,心存調戲,立刻又跳出四五個人來一齊喝道:「你是哪裡來的豬玀,撞傷了人不算,還敢信口胡說,當眾調戲人家婦女,我們還不快拴他起來,先打個半死,再送到衙門裡去。」

  說著便待動手,程子雲這急得雙手齊搖道:「俺也是王府上賓,東魯有名的狂士,雖然不拘小節,何至便到貴地來,做此無恥之事,你們這不屈殺俺嗎?」

  那少年聞言,忙將手一揮道:「各位且慢動手,這廝既如此說法,也許尚有來歷亦未可知,待我來問他便了。」

  眾人一聽,方才住手,那少年又向程子雲道:「足下尊姓大名,為何卻到敝地來,言語誤會無妨,這王府上賓卻冒充不得,須知皇上聖駕,正值南巡,扈從親貴極多,一旦查出,那罪名就更大咧。」

  程子雲忙道:「看你這個樣兒也像個讀書人,俺便再不濟些,焉有冒充王府上賓之理。」

  說罷又道:「俺姓程,名子雲,現在北京十四王府充任總文案,神機營也兼有一份差事,雖有東魯狂生之名,卻決不會冒招搖撞騙,你儘管放心便了。」

  那少年和老道人聽罷一齊大笑道:「如果足下真是那名震九城的程子雲先生,那倒真是幸會得很,些許小事,如非有心,也只須賠她們一點錢和養傷費,量她也決無不依之理。」

  程子雲又一捋頷下虯髯,正色道:「俺程子雲生平決無假借,不信你只到南京去向江南織造衙門一打聽便知真假,俺這次便系從自織造那裡出來,他人還在鎮江,還請二位從速了結此事,俺賠些銀子,那是無妨的,只二位說一句,俺是決不駁回還不行嗎?」

  那老道人微笑道:「既如此說,我便先替程爺了結此事,再為細談也好。」

  說罷又向那婦人和少女道:「這位是從北京十四王府出來的,又和江南織造曹大人是至好,你兩個便鬧到衙門裡去也未必有便宜,且聽我說便了。」

  那村婦和少女,一聽這個絡腮鬍子的山東老侉,竟有這麼大來頭,哪敢再說什麼,只有唯唯聽命,那老道人又笑道:「這位程爺是一位老爺,又是王府紅人,人家撞了你們也是無心,雞蛋和花,東西也很微末,算不了什麼,你們只好認個晦氣,算了。」

  這話一說,那旁觀的人不由大嘩,又喧嚷起來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既撞壞了人家東西焉有不賠之理,你這道人當真這等趨炎附勢嗎?」

  那道人又笑道:「諸位少安毋躁,我話還沒說完啦。」

  接著又道:「便你二人撞傷跌傷,也只怪自己月運不利,回去自己料理。」

  眾人越發大嘩,便連程子雲自己也覺得太說不過去,正待承認賠東西,那道人卻轉臉向他笑道:「足下如果真系王府上賓又是那名功公卿,聲震九城的東魯狂生,卻不該在撞了人家之後嘴裡還不清不楚的說便宜話,如果傳到人家丈夫父兄耳朵裡去,固然決不會善罷甘休,便讓扈從各親貴知道,對足下聲譽也未免有損,這還須斟酌才是。」

  程子雲忙道:「俺那實在事出無心,決非有意,還請道長原宥。」

  老道人卻大笑道:「我知足下必出無心,所以才這樣說,否則便這許多人也未必肯便放足下他去,如依我說,你對他兩個還須先賠個不是,再送上一些銀子,這眾怒也許可平,要不然那可難說了。」

  程子雲聞言一看眾人又略一沉吟道:「本來我也該賠她們東西,依道長之見,著我賠她們多少銀咧。」

  那老道人哈哈一笑道:「你是上府裡出來的,少了拿不出手,至少也得每人給上五十兩才夠場面。」

  程子雲不由跳了起來道:「你說了半天好話,到末了卻教俺拿出一百兩銀子來呀,這不是,簡直是拿俺當了土鼇和冤大頭?俺沒有這許多銀子,就有也不願給,該怎麼,你瞧著辦吧。」

  說罷摘下眼鏡氣呼呼的,站在一邊,那老道人冷笑一聲便自走開,眾人又一齊鼓噪起來,那村婦和少女扯定不依,程子雲無奈,只得又道:「你們別吵,俺身邊委實只有幾十兩銀子,卻拿不出這許多錢來,就是纏到衙門去也是枉然。」那少年又做好做歹道:「既帶錢不多,那也好說,人家給你說合是好看,卻不能說是拿大頭咧。」

  接著又喝止眾人,一面道:「你身邊有多少銀子,先告訴我聽聽,只差不多,便由我墊上些也未始不可,如若把事鬧僵了可不大好。」

  程子雲忙將銀包一掏放在手上道:「總共只有這一點,你瞧著辦吧。」

  那少年一看也差不多有二三十兩,連忙接過,分做兩半分別遞向那村婦和少女道:「這是這位程老爺賞給你們的,還不趕快拿去,各自回家。」那村婦少女各得十餘兩,已收拾了蛋籮花籃徑去,眾人也自散去,程子雲噘苦一張大嘴,垂頭喪氣,正待回去,卻不料那腳夫忽又一把扯住道:「你打算向那裡去,我們是說好的三錢銀子,你還沒給咧。」

  程子雲不由大怒道:「全是你這該下湯鍋的畜生,累俺損嘔氣,還打算要什麼錢。」

  那腳夫卻不依道:「你別開口罵人,說連了事。我可也不是本地人,你說的話,我全懂,驢子是你要騎的,打算不給錢,那可不行。」

  程子雲愈怒道:「你還敢發橫,俺雖雇你這驢子,可沒有讓它闖禍,這不怪你卻怪誰。」

  那腳夫冷笑一聲道:「你要說這個,我原跟著驢,它自然不會發野性,誰讓你老爺要玩票,自己拉韁,這怪我嗎?」

  程子雲不由說不出話來,卻無如口袋裡的銀子已全掏了出去,再也摸不出一個大錢來,正在著急,那少年在旁卻笑道:「程爺不必為難,這三錢銀子,由我來付便了。」

  說著掏出銀幅子,挑了一塊擲向腳夫道:「你且拿去,卻不可再向程老爺刁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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