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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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娘連忙哭道:「你老人家也不常說,只一息尚存,決不放手匡複大計嗎?怎麼如此想不開起來,這樣輕生涉險,你對得起老師父肯堂先生和各位長老那番苦勸嗎?須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放著這許多遺民志士,卻決不會便讓韃虜安享現成天下,你老人家難道就不能再忍上些時,等著大家舉義,再和韃虜拼上一下嗎?」 魚老雖不開口,那兩隻老眼裡也泛出淚水來,翠娘又替他解開軟甲,一看傷勢,那一片鐵砂子全打在兩隻小腿上,因是側面受傷,右腿上幾粒全打在腿肚肉上,左腿卻有兩粒已經深入脛骨,不由把牙一咬,匆匆撕了一塊衣服代為裹上,仍將軟甲結束好了,一面將殷到底,點開穴道,大喝道:「這鳥槍是你打的嗎?還不與我快說實話。」 殷到底一看情形不好,心知已落人手,連忙哀求道:「這槍雖然是我打的,卻實在是奉上差遣,身不由己,便將那位拿獲,我也沒有難為他,還望姑娘饒命,可憐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你如將我宰了,那便全餓死咧。」 翠娘見他一身水師號衣,正冷笑著說:「你這猴兒崽子,也知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便死不得嗎?」 魚老卻聽得明白,連忙大喝道:「這奴才乃是老韃酋面前一名得力侍衛,方才我吃虧,便因他改裝藏在艙中,暗用火槍所致,翠兒千萬不可放過。」 翠娘聞言不由大怒,手起劍落,立將人頭砍下,接著連那兩名被點倒的兵丁和已死屍首也一手一個提向船頭扔下江去,再看,丁七姑正拿刀押著兩名船夫,向焦山駛去,外面天上一黑如墨,簡直伸手不見五指,只金焦兩山一片燈光照耀,便似兩座燈山,那江面上水師船隻,也時露明滅燈火,那條船正折向上游行駛著,猛見又從對江一連駛來十來隻大船,各自掌著燈火高叫道:「前面是殷老爺嗎,皇上有詔,著殷老爺火速將刺客解上去,交端王爺訊明複旨,不得片延。」 翠娘不由著慌,深悔將船上官兵全宰了,無法答話,這裡一不答腔,那十來隻戰船已經迎了上來,外面又正是西南風,一面是順風順水,一面卻逆風上行,轉眼便將迎上,那兩名船夫,原也水師屬下,在七姑監視之下,雖不敢叫,卻猛一扳槳將船也迎了上去,這一來兩下越發接近,相距還不過二三丈遠近,火光之下彼此全可看見,那邊來的,原是端王手下兩名頭等侍衛,還有水師一位參將,率領了兩營水師前來迎提要犯,在燈火光下,先見那條船折向焦山外面,轉似向上游行駛,已是奇怪,起初還疑不是殷侍衛那條船,此刻一看,船頭上掄刀而立的,卻是一個身穿黑油綢水靠的少婦,更加詫異,那兩名頭等侍衛之中,有一位姓施名國梁,原系福建人氏,出身武狀元,不特武藝超群,便水中功夫也極了得,一見情形不對,連忙大喝道:「那船上站的是誰,殷老爺現在何處,還不將刺客趕快押送過來。」 一聲喝罷,那兩名船夫又將船直迎上去,這兩下一迎一湊更外接近,那兩名船夫之中,有一名竟大叫起來道:「殷老爺已經被女賊殺了,那刺客現在艙內,各位老爺還不快……」 正說到一個快字,七姑手起一刀,已經將他劈下水去,那船也猛然一轉,直向下游轉過去,順著江流直下,原來翠娘早在艙中看見勢頭不對,又挾了魚老趕向後艄,將舵一轉,不管好歹,先搶了上風順水,七姑見狀也搶步向那船夫道:「還不快搖,只稍不聽話,我便也一刀劈你下水去。」 說著一插那刀,搶過另一條槳,也拼命向前棹著,那來的船上本來船大人多,又張著帆,哪裡肯舍,立刻追了上來,十幾隻船,分頭攔截,那江面上的各船一得訊也圍了上來,翠娘一見勢頭不好,忙向魚老道:「爸爸還能下水嗎?這條船太顯眼,如今行藏已露,卻無法沖出去咧,你如能下水,姨娘現在船頭,我們趁這天黑,也許可以從水中逃走。」魚老忙道:「事既已急,只有下水一法,我兩足雖傷,手還動得。便死在這大江之上,也比被擒,受那韃虜之辱要好得多。」 翠娘把頭一點,忙向七姑一遞暗號,取了一根繩子在魚老腰間系好,一頭拴在自己腰間,一面將一對青銅娥眉刺遞向魚老手中,誰知就這一會工夫。施侍衛那條大船已經搶在前面,將船橫了過來,施侍衛和會水官兵也全裝束停當,船頭上撓鉤,鉤鐮槍,便麻林也似的排著,那弓弩手更全引滿待發,遙聞一片呐喊之聲,都在嚷著:「大膽女賊,還不快將人犯留下,否則一經拿住,便是滅門大禍九族全誅咧。」 七姑一聽翠娘在後艙招呼下水,心中已經明白,亦將手中的槳一放,兩船已經碰上,那大船官兵又是一聲呐喊,早伸出兩把撓鉤將這條船搭住,施侍衛也掄刀縱了過來,劈頭砍下,七姑身子一側,立刻縱向江中,那施侍衛也不追趕,揚刀便向艙中趕來,張望之下,卻不見一人,接著那船上官兵一連縱過來三五個,齊向艙中搜索,卻不料全船除了那船夫而外竟不見一人,再向江上一看,雖然滿江船隻,那水中卻是一片黑漆漆的,除波瀾洶湧而外,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將那名船夫押回做一活口,奏明請罪不提。 那翠娘在和七姑打過招呼之後,便將魚老放下江,自己也跟著縱落,這二人一下水,便深藏浪花之中,正好七姑也到,二人一前一後緊護著魚老,仍舊逆流而上,先向北岸泅去,魚老雖然兩腿受傷不輕,但他水性極好,不用雙足,單只兩手也和一條大魚一樣,翠娘和七姑,更加神速,仗著天黑,江上不易被人發現,半沉半浮,不一會便到北岸,又折向沙洲泅去,到得自己船上。 也不過三更前後,更不怠慢立刻揚帆而下,那水師統領和大小各衙門正忙著向行宮請罪不迭。江上雖然有船巡邏,但江面空闊,又在黑夜之間,哪裡查得著,竟被趁著順風順水,開出五六十裡,一等天明,便已轉入內河,向太湖駛去。 在另一方面,那扈從各大臣和江南總督、巡撫、將軍等大員心均惴惴不安,深恐聖怒不測,必至降罪,誰知等到深夜,這位康熙老佛爺忽然傳出旨來隻命將死傷人員具報,從優撫恤,不但未曾降罪,並著各衙門不許聲張,更不得因此騷擾附近老百姓,第二天仍舊巡幸各名勝如常,便如沒有這回事一般,各人雖然深感聖恩浩蕩,但全懷著鬼胎,又不敢懈怠,到後來,還是一位聖眷方隆,極其寵信的滿洲大臣,實在按撩不住,背人一問,康熙帝不由大笑道: 「如今三藩平定未久,海疆也才初靖,表面天下澄平,實際人心未必全附,仍懷反側也在所難免,這等行刺謀逆之事,如果傳說出去,不特駭人聽聞,亦且令反側者心更難安,一經窮追,也許更釀巨變,即使不然,如果刺客久久不獲,也適足以更張兇焰,所以轉不如將此事暫且擱置,只飭令當地督撫,暗中嚴加查緝,不令漏網便行了。而且這等不逞之徒,僅只一人便敢於警衛森嚴之中直撲禦舟,連傷多人,事後亦只兩個女子,便能將已獲要犯救走,這些人均必形同鬼物,來去如電,也令人防不勝防,如果淡然置之,他們因為一擊不中,勢必遠揚他去,倘若追究得緊,也適足以逼使再生枝節,豈不更從此多事。」 接著又哈哈大笑道:「君臨天下者,自與匹夫恩怨不同,非常之事,豈可以常理來論,這卻不是你們能知道的咧。」 說罷,竟從此更未提及,那位滿洲大臣才知道皇上的深謀遠慮所在,這事雖然就這樣淡然置之,除江南督撫暗中受了嚴旨申斥,並限期緝拿歸案而外,卻將一個人嚇得幾乎昏厥了過去,那便是江南織造曹寅,當時他原也在那禦舟之上,魚老穿著那身寶鎧,雖然難見真面目,但那口音卻聽得極熟,一經出事,便知定系魚老無疑,事後再一聽那救去刺客的是兩個女子,一問面目,有一個又和翠娘一樣,這一來,已是嚇得他魂飛天外,偏偏康熙皇上,對旁人並未深究,有的還溫語有加,對他卻召見於密室之中,一見面便冷笑一聲說:「朕因有你在江南,各事全瞭若指掌,所以才放心南巡,誰知一路無事,到了此地,轉使朕險罹不測,你所司何事,自問又能對得過朕嗎?」 這一來更嚇得他只有免冠叩頭,連稱死罪的份兒。 康熙帝卻寒著龍顏又冷笑連聲道:「聯因你歷年以來,當差尚屬謹慎,所以信任不疑,誰知你卻因此放著正事不辦,轉向各皇子討好,即以上次周潯了因等人之事而論,如非十四皇子與四皇子均各尚能識大體,豈不令他弟兄參商,更誤大事,你不過以為朕對十四皇子稍加寵信,竟敢使出這等伎倆,豈非該死。」 曹寅一見問及這個,更加恐懼,連碰響頭,崩角有聲,只稱:「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接著又道:「那是奴才該死,並不敢有意討好十四皇子,其實周潯了因等人本非安份之徒,只因四皇子能接之以恩才被感動晉京,奴才決不敢妄言,還求皇上明察。」 康熙帝仍舊沉著臉又道:「你既說這些人靠不住,那麼這次的事,是否與這些人有關咧,朕聞得這江南一帶,頗有亂法犯禁不逞之徒,有的外面竟是蔚然人望,實多心懷不軌,仍以不忘朱明為號召,甚至黃冠緇流之中,也盡多此輩,你還須更加留意才好。」 曹寅極善窺主子氣色,一聞此言,便知一時決無加罪之意,忙又碰了兩個響頭道:「奴才謹遵聖命,決定留心訪查,只這些人稍蓄異志,必當據實奏聞。」 康熙帝一點頭又道:「那昆山顧炎武顧肯堂弟兄目前還安份嗎?」 曹寅又道:「據奴才訪查,這二人均久已不在原籍,聞得那顧炎武確實已死,便顧肯堂也有多年沒有回來,至於他在外面是否安份,奴才卻不敢說。」 康熙又點點頭顏色稍霽道:「此事限你在朕未回京以前,須查出一個水落石出來,究竟這刺客是誰,有無主使,羽黨是誰,全須調查明白,據實奏聞,朕自可不究既往,仍有賞賜,否則那便難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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