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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半晌之後,忽聽江口大炮連響,樂聲大起,遙見兩行巨艦擺著儀仗,前面一隊隊水師旗甲鮮明,直向對江開出,那江面上巡邏船隻,檣帆林立,上下游直各排出去數裡,兩邊江岸和當中的金焦二山,隱約也全有官兵駐守,接著便見五艘龍舟,從北岸慢慢開出,那笙歌鼓樂之聲,也越發大起,再看前面儀仗船隻,已全早過中流,將近對岸,兩邊水師也各自向上下游開駛出去老遠,轉將龍舟四周讓出一片靜悄悄的江面,二人初見水師儀仗簇擁著龍舟,簡直連飛鳥也難接近,方以為魚老即使輕身涉險,也必知難而退,心中略放,現在一見那江面忽然空出一片,不由均各說聲不好,忙從蘆葦外面分水而下,準備隨時接應。

  在另一方面,那位康熙皇帝,自從南巡以來,雖然迭經名山大川,大抵均系壯麗雄偉景色,一到揚州方才又換了一種山明水秀的情調,不禁胸襟為之一暢,加之他到江南來已經不止一次,舊地重遊,越發高興,又深知江南遊覽全在水天空闊方才有趣,所以那龍舟才離開北岸裡許,便傳旨命警戒水師避開,前面儀仗也先行渡江,便為的是好讓他一覽江天之勝,細看金焦山色,這口詔一下,不但水師各自退出裡許,儀仗立刻前進,那幾艘龍舟也慢了許多,這位康熙老佛爺自是龍心大悅,一見外面風和日麗,山光水色分外明媚,不由又從艙中步向船頭,正在縱目四顧之際,猛見舟側十餘丈外,泛起一團黑影,順流疾馳而來,連忙用手一指笑問扈從各人道:「那是什麼東西,朕卻從未見過咧。」

  一位江南籍的大臣慌忙奏道:「此名江豚,俗稱江豬,是乃水中惡物,往往為害舟楫,聖駕還宜入艙暫避為是。」

  那康熙皇上,雖然不是一位馬上皇帝,卻從小不廢武事,學得一身蒙古摔跤之術,又精於騎射,一聞此言,不但沒有退避,轉大笑道:「既是惡物,朕當除之,為民去害,焉有退避之理。」

  說著,便命左右著弓箭伺候,那些扈侍內監方取弓箭,那水中黑影,忽然一閃不見,扈從文武各大臣方在齊聲說:「聖天子所至,自有百靈呵護,萬歲方才說得一聲為民去害,那江豬已經斂跡咧。」

  倏見龍舟之外丈餘遠,忽然一聲水響,黑黝黝的竄起一物,竟直撲龍舟而來,再一看,卻是一人一身魚皮鎧甲,兩手各提一條青銅娥眉刺,一下便從大江之中,竄上龍舟左舷,相距清帝,只不過三五尺,這一來只嚇得扈從滿漢大臣全呆了,那人卻右手娥眉刺一起,哈哈大笑道:「無知韃酋,今日你死期已到,還不快納命來。」

  說著,一刺便分心紮去,那清帝猝不及防,萬想不到在這大江之上竟會來了刺客,起初也是一驚,但一見來人一刺紮來,立即向那根盤龍桅杆側面一閃,那一刺正紮在桅杆上面,魚老一擊不中,那柄青銅刺又深入桅杆寸許,急切間拔不出來,正在心急,清帝已經避入艙中,那扈從滿漢大臣之中,原有兩名頭等侍衛,一位以神力馳名的蒙古鐵帽子王爺在內,就這一刹那之間,那兩名頭等侍衛已將佩刀拔出,一齊也向魚老砍到,魚老方一用力將那柄青銅刺拔出,一看清帝已逃,再見兩名侍衛掄刀砍到,不由大怒,猛掄雙刺,一個浪掃浮萍,錚錚連響,將兩刀硬生生蕩了開去,一面大喝道:「無恥奴才還不閃開。」

  便待向艙中追去,那兩名侍衛雖然全是虎口震得發麻,但這是身家性命所系的事,明知不濟,也不敢容他再追進艙去,雙手掄起兩刀又當頭劈下,魚老因被纏住不容轉身,心中愈怒,冷笑一聲,猛抬雙刺,右手一刺,先將一位侍衛的佩刀架住一絞一奪,那柄刀竟脫手飛落江中,接著右手的刺向外一反擊,另一位侍衛的刀也直蕩了出去,這兩刀全空之後,他猛一挫身飛起一腿,先將空手侍衛踢下江去,隨著那起腿之勢,身子一轉,雙刺又猛向另一位侍衛當頭砸下,那侍衛只將身子向後一退便可避過。

  但他深知自己只一閃開,刺客便立即追進艙去,這個責任卻擔不起,猛一咬牙,竟不顧那雙刺砸下,轉將右手一沉一刀直向魚老胸腹之間刺去,魚老那身魚皮鎧甲原本刀槍不入,無庸顧慮,只因那侍衛捨命使出這一招,也不由一怔,雙刺略為慢了一下,那一刀卻刺個正著,只聽錚的一聲,刀尖立折,那侍衛卻被反震出去數尺倒在船頭上,轉逃了性命,魚老大笑之下,方待轉身,忽聽那船頭上又有人大喝道:「無知匪類膽敢驚動聖駕,還不束手就縛,真打算碎屍萬段嗎?」

  接著,便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再看時,卻是一位身穿親王服色的偉丈夫,竟猛伸雙掌,徒手撲到,魚老原是此中行家,一聽掌風,便知來人一定是個勁敵,忙將身子一閃,避開正面,那雙掌雖打空,但他也到了船舷上,將艙門讓了開來,那偉丈夫更不怠慢,身子一閃,立將艙門堵上,一面大笑道:「大膽匪類,你既敢直犯禦舟,在我神力王面前還打算走嗎?」

  說著身子一側,猛伸右掌,一個單掌開碑,又當頭劈下,魚老一見掌風甚勁,忙又閃身避過,一面右手娥眉刺一起,忙又閃身避過,一面左手娥眉刺一起,來找他手腕,那神力王倏又收手,身子一挫,飛起一腿,直向他下盤掃去,如在岸上交手,這一著決難閃避,卻無如魚老連連閃避之下,人已到了船舷上面,神力王足下一著力那船又一側,不待腿到,便已倒了下去,再被腿風一掃,只聽咕咚一聲,立即打落江中,這時候,那幾條龍船上,立刻起了一片呐喊,全張口大叫著,快拿刺客,魚老雖被打落,並未受傷,以他水性,如果就此逃走,原不至出事,卻無如他原拼一死而來,眼見已可得手,忽被清帝逃去,哪裡肯舍,只在水中一滾,便二次又冒上來,那五條龍舟上,單只侍衛便有一二十名,再加上附近二品以上提鎮武官也有數員,起初原是措手不及,此刻卻全緩過手來有了準備。

  加之清帝又傳旨要立拿刺客活口見駕,那四面散出去的水師船隻,也全集攏了來。一見魚老二次現身,登時用箭射去,那水師中功夫好的也立即下了水,四面圍了上來,雖然魚老水中功夫極好,又有那一身魚皮鎧甲護身,來的官兵只遇上非死即傷,卻無如水底交鋒不能持久,終須上來換氣,每一現身,那水師船上強弓硬弩立至,加之那龍船已經加速渡江,江上水師便無顧忌,戰船愈來愈多,直將數裡之內江流截斷布了個滿,清帝震怒之下又派出了十多名得力侍衛,分頭督率官兵,務將刺客生擒見駕,最厲害的是分派了十二枝西洋鳥槍,那東西,只火繩一亮,立刻噴出了一大片鐵砂子,真是無堅不入,當著不死也非帶重傷不可。

  魚老此時,如從江底逃出數裡,仍舊可以無虞,但他已經將心全橫了過來,打定了一個拼完算數的主意,在那大江之中,覷准水師及搜捕船隻,專找紅頂藍頂和穿箭衣黃馬褂的官兒下手,那來勢既猛且疾,只一被看上,便突然從江中竄上去,遠者叉打,近者刺紮,猝不及防,遇上非死既傷,這裡方一驚叫,他已得手,縱下江去,又從另一片水面現身上來,雖然他只一人卻和鬼怪蛟龍一般,只鬧得幾乎將一片長江翻騰了起來。那清兵調動船隻,大小何止千百條,人數更多,轉眼之間,單侍衛和三五品以上武官,便死傷了十多名,看看天色將晚,魚老也精疲力竭,動作漸緩。

  這遣派的侍衛當中卻有一位姓殷的,外號陰到底,為人武功有限,人卻極其機伶,又極工心計,奉旨下來之後,別人全是奮勇當先,打算建這一場功勞,他卻一聲不響抱定一杆鳥槍,藏在船艙之中,始終不動,簡直連頭也不伸出艙外,從窗口中,向外冷眼張望,漸漸看出魚老出手全是挑選高級官兒斬殺,他越發不出頭,手中火繩也始終沒有亮一下,停了大半天之後,又看見魚老出水竄縱之勢大減,知是時候,連忙喚來一名兵丁,除下自己那頂亮藍頂子大帽,和箭衣馬褂,著那兵丁穿上,立向船頭,自己卻穿著號衣,裝好火藥鐵砂子,仍舊藏在艙中,命船上水手,搖向中流,來回蕩著。

  果然不久,水聲一響,魚老又從江中竄起,躍向船頭,手起一娥眉刺向那兵丁當頭紮下,他卻悶聲不響,就艙中一亮火繩,對準魚老下三路打去,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火光亮處,栲栳大的一片鐵砂子,直向魚老膝蓋以下噴了出來,那魚老本來趕殺這大半日,氣力已經用盡,雖然竄上了船卻不十分俐落,加之一心要傷那假裝的官兒,那一娥眉刺紮下去,正紮在那假官兒太陽穴上,立刻深入寸許大叫一聲倒了下去,一見又經得手,正打算掉頭再跳下江去,那一片鐵砂子已經噴了出來,那魚皮軟甲雖然是件寶鎧,但卻擋不住由火藥打出來的鐵砂子,雙膝以下,一下中了好幾粒,忍不住一聲大吼,撒手扔刺也倒在船頭上,那殷侍衛更不顧那兵丁死活,哈哈一笑,立刻動手將魚老拽進艙去,一面動手捆好一面向眾水手道:「如今行刺皇上要犯,已被我拿住,你們不許聲張,快些將船搖到鎮江行宮去,我殷老爺自然重重有賞,如果在我未繳旨以前洩漏出去,那可當心你們的腦袋。」

  眾船夫聞言,連忙答應,棹船如飛,直向對江駛去,陰到底這一來不由心花怒放,暗想:

  「皇上曾有口詔,如能生擒行刺要犯不但官升三級,還有兩千兩銀子賞格,這兩千銀子不算什麼,自己已經是正四品,如果連升三級,那便是從二,水紅頂子已是穩准在握,再能外放,至少也是個二品大員,弄巧了皇上一高興提鎮全有分,這豈不是天上飛下來的洪福,再想到從此簡在帝心幾年一混,遇有軍功,那前程更是無量。」這一份高興簡直無以復加,只樂得他和一交跌在九霄雲裡一般,連忙將魚老一推大喝道:「你這大膽逆賊,竟敢做此滅門絕戶之事,在這大江之中行刺皇上,這還了得,你到底姓什麼,叫什麼,是哪裡人,一共有多少羽黨,既已被擒,還不從實招來嗎?」

  魚老雖然那兩條小腿,疼痛如火炙,卻一聲不響,聞言大怒道:「你這奴才也配問我,老夫雖然不幸,被你這奴才擒住,只等見了玄燁那老韃酋自有話說,卻無須你這奴才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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