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說罷,又商量了一會,決定先由梁剛夫婦,暗帶小龍隨毓協台回寶雞,血滴子組織也由梁剛負責。那甘肅和天山附近,便用丁光華承名,由丁真人負責。第二天路民瞻便回北京去,老回回也和盧十九娘同回太白山,只梁剛因為官中尚有若干善後必須辦理留在摘星崖上,又恐侯威無戒等人真來滋事,暗中將振遠鏢局各人和丁真人也暫時留下,等毓協台和錢知縣將人犯點清,死者掩埋,並將野火撲滅方才各自回去。羹堯仍是原來車仗人馬動身上路,幸喜直到褒城並無阻礙,一入川境,又是二羅勢力所在,更加平安無事,等到成都接事上任,自有一番熱鬧,但只衡文觀風而已,這也暫時不提。那路民瞻自離黃草坡,一路回向北京,這一轉來回,已是秋初,到了京中寓所,方才入室,何松林首先迎著叩頭行禮,一面道:「恩師為什麼到今天才回來,如今江南已經出了大事,幸而了因大師伯和周師叔,仍住年宅,又不時前往韃王允禎處走動,算是一步沒有離開北京城,要不然,我們這幾年心血就要白費咧!」

  民瞻不由大驚道:「江南出了什麼大事,是玄燁老韃酋一到江南,便要傳旨動我們的手嗎?太陽庵諸長老怎樣,有沒罹難出事的咧。」

  何松林道:「那老韃酋倒很安本份,沿途全用懷柔的功夫,除粉飾太平之外,便是籠絡人心,卻是魚老將軍氣他不過,竟在金山對岸江中直撲禦舟,行刺未成,吃那蒙古韃王,一腿打落江心,本來以他老人家的水性,只不再上來,從水底遁走,原可無事,匆匆之間,也沒有誰會認出是他來,可是他老人家卻不計一切利害,一個人竟將那大江之上鬧了個天翻地覆,連傷了十余名侍衛,到末了自己也受了重傷,當場被擒,幸而翠娘和丁七姑二人得訊,設法救了出來,但他和翠娘這一露臉,人多有認得的,加之他老人家那一套魚皮鎧甲,更是獨一無二的標識,如今玄燁老韃酋表面雖然不動聲色,但已經傳旨江南督撫,非要他老人家活口歸案不可,並且把事情牽連到老師父身上,幾乎連恩師和了因大師伯、周師叔等人全累在內面,幸而周師叔得訊極快,連夜和了因大師伯到韃王允禎府中,自請入獄待罪,那允禎卻極漂亮,力保二人無事,但卻密保他兩個去拿魚老將軍父女,這一著雖是歹毒異常,周師叔卻一口承應下來,並且討了半年限,決將老將軍拿獲歸案,只等允禎密折一上,奉有老韃酋諭旨即便南行,目前他二位已經自請遷往雍王府,在未奉諭之前,決不出府一步,名雖上賓,卻無殊囚禁咧。」

  民瞻不由一跺足道:「魚老將軍此舉雖然精忠貫日,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但為大局計,則未免太任性魯莽了。你了因大師伯和周師叔又為什麼竟將緝捕之責承應下,這卻更不易解脫咧。」

  何松林忙道:「便弟子和胡震也是這等看法,周師叔卻說非此不可,除已用密函專人南下呈明老師父而外,並命弟子一等恩師回來,便通知胡震轉告,以便詳談,也許他老人家另有計劃亦未可知。」

  路民瞻不由沉吟不語,半晌方命通知胡震,約定晚間在寓所晤面,何松林領命去訖,到了深夜,了因大師和周潯果然來見,互說經過之下,才知詳細情形。

  原來魚老自北上謁陵之後,更增感觸,沿途南歸,每遇過關塞險要、山河形勝,把酒登臨之下,每至失聲痛哭,雖經愛女寵姬相勸,也不能克己,到了德州往訪雷春庭,在那三仙祠小作勾留,一路回到江南,因恐曹寅已知船泊焦山腳下,再來相擾,了因大師又未歸來,便索性將船直駛太湖,東洞庭山外浴日山莊下麵,將晉京詳情,對獨臂大師和複明堂上諸長老說了,並將清帝南巡的話,和自己的打算也說了,顧肯堂首先搖頭道:「如今大兵之後,人心厭亂,稍得承平便不復計及夷夏之分,要打算有為,決非刺殺一二韃酋可以有效,此舉不成,徒滋紛擾,甚至無辜累及江南黎庶,幸而得遂,亦只不過快意一時,無補大局,一個不巧,也許轉至誤事,如依鄙見,老將軍還須有待才好。」

  獨臂大師也道:「現在我們各方佈置尚未就緒,即使能將韃酋刺死,如不能立刻起兵回應也是枉然,倘再因此復興大獄,株連所至更大傷元氣。」接著孤峰上人、舒三喜等長老,全主慎重,連九裡山王彭天柱也因為鐵樵大師曾經親自南來,加盟入了太陽教,將少林南北兩宗與武當派打成一片,各位盟約分向各省佈置,在未經就緒之前,並不主張立即動手,魚老默然半晌又道:「老朽在那北京城裡,因為恭謁烈皇帝之陵以後,又親見那京塵十丈之中,人心已經死盡,以致百感俱生,原就打算就宮禁之中,先將那韃酋宰掉,稍微吐上一口不平之氣,只因那周老一再說韃酋南巡,動手較易,才著我回來和諸位共同商榷,怎麼各位又全是這等說法,那卻教我們何所適從咧。」

  肯堂不由哈哈大笑道:「那是雲龍三現的手法,他怕你在北京肇事,不便十分攔你,才著你回來和我們相商,否則以他的機警多智,焉有也做如此主張之理。」

  魚老聽罷更不是意思,一抹頷下慨然道:「諸位所慮自然不錯,不過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再遲下去,老朽恐怕便永無報國之日了,那我草間偷活這許多年,地下若逢昔年死難袍澤,又將何以自解咧。」

  說罷老淚縱橫竟自脫眶而出,獨臂大師和諸長老,忙又齊加勸慰,勉以待時而動,這才答應下來,仍舊乘船回到鎮江,將船停放焦山下游北岸一個沙洲之上,但那分抑鬱,愈加難以言語形容,幾乎終日借酒消愁,每當大醉,往往臨流痛哭,直到沉沉睡去。這不但翠娘和丁七姑終日擔心,連那長臥病榻的夫人和小女兒筠姑也為之焦灼萬狀,偏那沙洲之上,魚村蟹舍,每日傳來,全是清帝南巡的消息。

  日近一日,這一天,聞得清帝已近揚州,他忽然親自買了三牲祭品,紙錢香燭等物,趁著深夜,就船頭上用黃表紙寫好了烈皇帝和自己三代先靈神位,連那副傳家寶鎧和所用兵刃一同供好,恭行跪拜大禮之後,又失聲痛哭一場,焚去神位,將祭品下酒,連盡三杯,忽又看著江流一陣哈哈大笑,丁七姑和翠娘看得他舉止有點失常,不由更加驚駭,正在勸慰,魚老卻忽然正色道:「如今我已看開了,用不著你們再為相勸,從今以後,連酒也不吃咧。」

  接著一看天邊月色又道:「夜深了,我一想開,也便心安理得,大家還不快些睡覺去。」

  說罷竟自下艙,安然入睡,第二天起來,下網打魚,竟和未曾北上以前一樣寧靜,果然連酒也不喝了,每日除了打魚而外,便做靜中功夫,盤膝跏趺而坐,便和老僧入定一般,有時也兔起鶻落,使上一陣兵刃拳腳,連那多年不用的暗器十三支甩手飛叉也取出來,拂拭得乾乾淨淨在魚皮袋內藏好,家人見狀,不由又添上一重心事,七姑首先笑道:「老爺子,你平白又將這些東西取出來做什麼,真的打算和那韃酋拼上一場嗎?果真如此,不妨告訴我,我和翠娘多少還能替你打個接應,卻不必瞞著我們呢。」

  翠娘也道:「你老人家真的要動手,決不可瞞著我和姨娘,我們三人一同上,不比你孤身一人涉險要好得多嗎?」

  魚老卻把頭連搖哈哈大笑道:「你兩個又全看錯了,連老師父全不讓動手,我還真能各幹各的嗎?我之所以把這些東西收拾出來,那是為了那老韃酋此次南來,也許就有人會看上我這老頭兒,打算借我邀功,不得不稍作防備,卻決非打算犯難涉險,你們但放寬心便了。」

  翠娘忙又道:「你老人家既然防有意外,何不乘此仍回太湖去,不就要好得多嗎?再不然,我們溯江而上,就便一覽匡廬之勝,等那老韃酋回去,我們再回來,不也省心多了。」

  魚老倏然壽眉一揚微慍道:「照你這一說,難道我還怕了誰不成,須知我不犯人已是他天大造化,果真誰打算看上我,那便又當別論咧。」

  二人不敢再問,只有悶在心裡,一晃又是幾天過去,那位康熙皇帝已到揚州,江南各地大小衙門全準備接駕,直忙了個鴉飛雀亂,長江兩岸警戒甚嚴,水陸官兵,各衙門番役全在江岸各碼頭日夜巡邏,來往船隻更不許停留,魚老所泊沙洲,因離渡口稍遠,雖也由地保鳴鑼掮著高腳牌示吆喝了一陣,官兵番役反未來查,只那江上的哨船,卻星羅棋佈,不經許可,便一隻小舴艋也難飛渡,魚老見狀,索性連魚也不打了,只徘徊沙洲上,極目遠眺,時做微笑,忽然乘著七姑翠娘在後艄做飯,匆匆取了那套魚皮鎧甲和兵刃暗器,徑向沙洲下面一片蘆葦當中走去,等到七姑和翠娘將飯做好,人已不知去向,二人心知不妙,更顧不得吃飯,忙也匆匆穿上水衣靠,攜了兵刃,藏身在蘆葦之中向江面上看時,只見那水師來往巡邏愈密,卻不知魚老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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