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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天雄忙也乘機笑道:「五爺請恕我直言,以您在江湖威望,雖然不比各位前輩,但也人所共知,此次何以竟與鐵樵大師鬧得翻了臉,難道您真的為了那李氏弟兄嗎?這卻值不得咧。」

  畢五不由把臉一紅,半晌不語,少時已將傷口包紮好了,整好小衣正待出房,再見羹堯,忽聽那房中靠著北窗之下,一張榻上睡著一人嗚哩嗚嚕哭道:「五爺您也來了,我不行咧,您還得救我一救才好,真要讓年大人把我宰了,那我可是天大的冤枉。」

  掉頭再看時,卻是粉面三郎鮑玉反剪著兩手躺在那裡,臉上血跡模糊,簡直像活鬼一般,便說話也聽不清楚,連忙走近榻前,待問所以,只聞得一股臊臭之味,觸鼻欲嘔,心還不解,暗想難道這些人竟用尿糞灌他不成,忙道:「你是怎麼搞的,為什麼弄成這樣,有話放明白些,頭斫掉了不過碗大一個疤,你想我救你,老子自己還不一定怎樣咧。」

  鮑玉忙又嗚嗚嚕嚕的將前情一說,原來他自被孫三奶奶一棒把門牙搗折昏了過去從簷上墮下之後,中鳳也便提劍出來,命人用冷水噴醒一問,他照允搪預定毒計,托言系奉十四王爺所差,著侯威畢五和他三人沿途行刺,侯威雖料羹堯必死,但不知傷勢輕重如何,才又著他和畢五兩人前來探聽,孫三奶奶聞言更加恨極,又痛痛快快的揍了他好幾個嘴巴,方經中鳳喝止,捆放此間,畢五心下正在難過,不料那周再興卻走進來笑道:「畢五爺放心,适才我們二爺已經吩咐過,彼此既然把話說明,決無為難之理,一等天明,便這位鮑朋友,也決請五爺帶走,至於以後是否找場,那也但憑五爺。」

  接著又向鮑玉道:「鮑朋友,可不是我們一樣朋友兩樣看待,一來是你在江湖上的聲名難和畢五爺相提並論,二來你作事說話也忒欠光明磊落,所以不得委屈一二。」

  說著又向畢五一拱手道:「在下周再興,從小便貼身伺候我們二爺,因此也偷學了個三招兩式,方才多多得罪,還請當面恕過。」

  畢五一看,正是方才用八卦掌纏牢自己的少年,卻想不到竟是一個長隨,不由又暗吃一驚道:「周爺不必客氣,你和這位馬爺的功夫,我全已領教,今天我是認栽了。」

  周再興笑道:「五爺那是因為一時受了這小鬼欺蒙,誤以為自己身中毒箭,因此在下才勉強敵住,如論真實功夫那豈是您的對手,您說這話不令小的更加慚愧嗎?」

  說著又向鮑玉道:「鮑朋友,我知道你曾在十四王府住過些時,聞得那李飛龍夫婦,在那府裡全算是紅人,你和畢五爺曾見過面嗎?」

  鮑玉初擬一入十四王府,那張桂香必能稍續舊好,卻沒想到,桂香雖然暗中稍假詞色,等把底細探去,就不再理他,連李飛龍有時也大剌剌的,呼來喝去,早把二人恨得牙癢,卻不知畢五昔日和這位女弟子也有一手,經周再興一提忙又嗚嚕著道:「這小娼婦現在爬上高枝兒去,算是十四王爺占著的福晉,哪裡還記得畢五爺,便李飛龍那小子也因為那小娼婦把十四王爺伺候好了,眼睛裡哪還有舊朋友和師伯叔,要不然五爺雖不便去,我卻也提過兩三次,他夫婦也該出來請安磕頭才是,他兩個卻托言十四王爺不讓出來,反著我在五爺面前別提咧。」

  畢五聞言不由心下更外難過,忙道:「周爺,別說這個,只大人能不究既往,放我畢五好好走開,不但決無再來找場之理,便對這位馬爺也前嫌一筆勾銷,此番離開此地,我便向嵩山少室,去尋鐵樵大師請罪,只能容我重返師門,便當削髮入山,不再出來咧。」

  天雄連忙拱手道:「五爺如能如此,便是大徹大悟,馬某适才冒犯,還請當面恕罪。」

  畢五忙也一拱手道:「畢某方才自不量力,一切已在馬爺包容之中,怎反如此說法,老實說,你方才那口緬刀,在削折我那口刀之後,只再緊上一招,我便完咧,行家動手點到為止,我卻不會那麼沒眼色咧。」

  說著,又向天雄和周再興道:「既承大人不究,還請將這位鮑朋友也放開,容我二人一同叩謝如何?」

  周再興笑了一笑道:「這個,五爺不須吩咐得,方才我們二爺已經說明,只對五爺把話說明,這位鮑朋友便可帶走,不過二爺說,五爺此番既然所謀未成,自不便再回北京城去,如果有意隨我們到四川去逛一趟,不妨稍歇上兩天,一同上路,如有未便,他也決不勉強,只這位鮑朋友能走,此刻便可他去,五爺意下如何?」

  畢五慨然道:「大人盛意,雖然教我感激,但我方才已經說過,此去必當向鐵樵大師請罪,削髮為僧,還請稟明,容我叩謝,便當他去了。」

  周再興忙將鮑玉兩手解開,一面笑道:「朋友,並不是我不放心你,你可比不得畢五爺,我們得把話也說明,要是打算仗著那些下流玩藝再來鬧鬼,那可沒有這麼便宜咧。」

  說罷,便轉身出去,不一會便笑吟吟的,托著兩封銀子進來笑道:「二爺本想屈留畢五爺多敘些時,既五爺要走,他不便強留,這裡有二封銀子,權送兩位作為路費,他因傷患在身,恕不送了。」

  畢五力拒道:「小人承蒙大人不究冒犯之罪已是感激,這銀子卻萬不敢領。」

  說著又向鮑玉喝道:「人家已經放了我們咧,你還不起來告辭,打算等轎子來抬你嗎?」

  那鮑玉連忙撐了起來,含糊著道:「我損了一隻招子,頭也破了,門牙和舌頭又被那位奶奶搗傷,五爺你扶我一把行不行。」

  畢五且不理他,把拳向各人一抱便道:「既是大人不再賞見,那我告辭咧。」

  說著,猛一轉身,一把挾了鮑玉道:「你別裝蒜,再給老子丟人,我帶你走便了。」

  說罷,便待出房,天雄忙道:「五爺且請慢走,容我命店家開門,如須牲口,我們也不妨勻出一匹奉贈。」

  畢五一看天色便道:「外面已過四鼓,正是客人上路之時,只出店門便有牲口可雇,諸承盛意,我是感激不盡,只囑店東開門容我出去便行了。」

  天雄忙命人喚來小二,吩咐開門送客,那店家因和天雄認識,並已得知羹堯是赴任學政大人和雍王乃系至戚至親,所以雖然出事,只悄悄的問了一聲,並未張揚,此刻聞命,連忙開店放行,天雄送出店門方才回來,稟明羹堯,一面又問傷勢如何?羹堯笑道:「如今疼痛雖然未已,但內傷既已吊出,大概可以無妨了,不過那廝知我未死,也許還有騷擾亦未可知,馬兄和周羅諸位,還請多為留心才好,天明以後,可再命人打聽,說不得我們在此地又須多住上幾天了。」

  天雄連忙答應,一面道:「方才二人,那畢五功夫雖好,也薄有聲名,但為人品格並不太高,那鮑玉更是一個下流淫賊,年兄何以竟命如此措置,我們縱不宰了他,把他們解到北京城不也好嗎?」

  羹堯搖頭道:「我何嘗不知道,一則如果驚動當地官府,必至招來好多麻煩,二則那鮑玉一經到官,必將松棚比鬥,和迭次兇殺之事和盤托出,縱然其屈並不在我,事情鬧大牽涉必廣,其結局也不可知,所以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掉便算了。還有那畢五人品雖不甚高,在這陝豫一帶,卻頗有潛力,與其把他解出去,轉不如結之以恩,或者還可略為收效,即使讓江湖朋友知道,我們也好說話,我料他經此一場過節,也許真向少林長老謝罪披剃亦未可知,果能如此,那我們對少林一派不也算有交代,留下一點交情嗎?」

  天雄不禁點頭,羹堯因為傷勢全發了出來,方才那一陣原系勉強支撐,待二人去後,便仍扶著二婢入房安睡,一覺蒙朧醒來,只見那布帷仍舊下著,外面滿窗紅日似已晌午,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沒有,忽見人影一閃,那馬小香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先在布帷外面側耳聽了一會,接著又低聲喚道:「二爺醒來了嗎?此刻覺得傷勢如何,腹中有無異樣感覺,且待我來與你再來散一散瘀血,你意如何呢?」

  羹堯忙道:「我已醒來了,這傷疼似乎稍好,只是稍一調息,便覺難受,這還有礙嗎?」

  小香輕輕掀起布帷掛好,先看了一看氣色,然後又一按脈象,微笑道:「二爺畢竟得過武當真傳,與常人不同,如今脈象已經好得多,昨日老賊那一手,雖然未曾全點中在要穴上,也真險毒得很,如果換上一個人,氣血一凝,就不送命,這一身功夫也非完不可,昨晚我因恐您和雲姐難過,儘管說是無礙,也只道不致傷殘而已,如今恭喜,真的可以複元咧。」

  說著,又請羹堯解衣一看,那一片青紫顏色,卻愈加怕人,忙又道:「如今傷勢已屬無妨,只在使您真氣歸元而已,這事情便好辦得多,不過您還須忍耐一點痛楚才行。」

  說著又輕舒纖手按上去,慢慢摩動起來,羹堯只覺那掌心如火,著處不但不疼而且非常舒適,心方詫異,小香所言有異,過了一會,忽覺滿腹大痛,氣逆上沖,連胸膈之間,也異常難受,小香卻看了他一眼道:「二爺不妨再閉目調攝,試運真氣,隨我這只手旋轉,只能打過這一關,運行自如,那瘀血便不難隨之而下了。」

  羹堯對於此道,原是幼習壯行的行動,連忙閉上眼睛,照所說的話一試,才一調攝,便覺疼痛愈甚,但仍忍痛,強調真氣,隨著小香手掌旋轉著,只是那痛漲之苦,較昨晚更覺難受。

  又好半晌,一陣大痛之後,忽覺真氣貫通,自關元氣海直下,沖過尾閭關,沿曹溪又上奔腦後,心知氣血已經復原,連忙就勢運行一周,這才痛楚全止,只是胸膈之間,仍覺有物上沖,忍不住把嘴一張,噴出一大口紫血來,接著又連嘔不已,小香這才停手,一面扶起他半靠著,取過手帕,讓他儘量將瘀血吐盡,方才又讓他睡下,將被攏好笑道:「這一來真的好了,只在半月以內,卻用不得力咧。」

  羹堯雖覺痛楚全消,但覺疲倦異常,便似大病初回一般,猛一抬眼,只見小香那一身衣服已被自己噴上一片血跡,便臉上也濺了好多,不由歉然道:「馬姐此番對我無異再生之德,敬當永誓弗忘,适才迷惘之中,想不到一口瘀血競噴了您一身,這更叫我如何心安咧。」

  小香忙道:「二爺言重了,這算不了什麼,但願您保全這一身功夫,他日無礙匡複大計,便不枉我稍效微勞了。」

  接著又道:「您此刻瘀血雖去,氣血卻大受損耗,還不宜多說話,最好仍舊閉目養神,我給您先看看那熬的參湯去。」

  說罷,代將布帷放下,正待出去,孫三奶奶已經捧了一碗參湯進來笑道:「參湯俺姑奶奶早已吩咐俺熬好了,只因不知道您在什麼時候要用,所以她只在外面用雞鳴壺溫著,如今您既說要用,便著俺送來咧。」

  小香不由大詫道:「你那姑奶奶不是說不舒服,在我床上躺著嗎?她怎麼會聽見我說要參湯便著你送來咧?」

  孫三奶奶愕然道:「俺姑奶奶說不舒服嗎?怎麼俺一點也不知道咧,她不正在外面坐著嗎?」

  小香聞言不由紅著臉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好好的對我要裝起病來。」

  說著中鳳已經翩然進來笑道:「您怎麼聽這蠢婦胡說,我本來就不舒服,也才起來不多時,因為您說,瘀血一下,必須參湯接力,所以早預備下,一聽您說要用,便著她送來,我好好要裝病做什麼?」說著又故意咳嗽兩聲道:「也許昨夜未睡受了涼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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