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四五


  又過了些時,便是小陽春,羹堯吉期已屆,納彩行聘自不待言,那佟宅也是滿洲世族,雙方鋪張極盛。只年遐齡因為遠在任所,無法回來主婚,一切全由希堯做主。到了十二這一天,循例迎親,送入洞房,那位佟小姐雖然不及中鳳嬌媚可人,但也知書達禮,柔順賢淑,又受了父母之教,惟恐開罪雍王,竟鬧了個一切毋違夫子,羹堯因為中鳳之事,也恐正室夫人不快,處處預先賠著若干小心,所以顯得和美異常。這一來只把年夫人樂得眉花眼笑。轉眼三朝過去,又悄悄的,背著人對媳婦將雍邸作伐娶中鳳為次室的話說了。佟小姐轉嬌羞不語,半晌方笑道:「慢說是王爺的主張,便婆婆和相公有命,媳婦也絕無不依之理,一切但憑婆婆做主便了。」

  這話一說,年夫人更加高興,直誇媳婦賢德不已,接著又準備中鳳喜事,雖是納妾,但有雍王授意佈置,更加錦上添花。

  卻偏偏直到臘月初旬,天雄一行尚未到京,只急得雍王連派數人,接二連三沿著運河,一路迎了下去。在另一方面,那由運河北上的馬天雄,此刻也正心急如焚,原來那押運貢品的千總萬家駒,和押運妝奩的總管曹連升兩人全受了曹寅之教,把船開行得極慢,沿途又常常藉故逗留,三天還行不上一百里,走十天倒要歇上五天,惹得天雄和魚老全發了脾氣,著實數說了幾頓。

  無如那萬家駒、曹連升全是兩個積年成精的滑蛋,一味的只給他一個叩頭賠小心,有時更不等二人發話,先搶著訴苦請罪,簡直弄得二人無法可施。好不容易才出了江蘇境。這天舟行將近微山湖,又遇上逆風,一連幾天狂風不止,那船不但無法開行,連較大城鎮也趕不上,只好停泊在夏鎮附近一個荒村上。那地名是雙柳屯,全村還不上百家,本來就是一小去處,偏因阻風船泊極多,連酒肉菜蔬全搶買一空,先是老管家曹連升愁眉苦臉來稟道:「稟馬老爺,看這樣,這風還得有個兩三天,這可實在沒法咧。」

  接著那萬千總也踅來道:「馬老爺,這一來可糟透咧,這風如果再不停,不但船不能開,連吃的全不易買咧。」

  魚馬二人不禁全都焦躁不已,曾靜卻笑道:「舟行阻風也是常有的事,各位便急也無益,只日常能多行一點,便也補上,反正我們又沒有什麼急事,便這妝奩也到年外才用,貢品遲早又不是我們的差事,聊當遊山玩水不也很好嗎?」

  正說著,那翠娘忽在艙後一聲嬌叱道:「瞎了你的狗眼咧,你姑娘這條船走遍五湖四海,向來是諸神免參,龍王免朝,也是你能做記號拿買賣的嗎?」

  魚老正好坐當視窗,忙向外面一看,只見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青布道袍的矮小老道士,正用一條竹篙駕著一條小船,從艄後擦了過來,雖然那斗笠一直壓到雙眉以下看不清面目,但竹篙起落之際矯健異常,心知有異,忙道:「翠兒不得無禮,既承朋友盛情賞臉,我們又在客邊,卻不可冒昧咧。」

  接著連忙探出頭去大笑道:「朋友,在下這條船雖然老走長江難得到這運河裡來,微山湖的諸位山主,和水面上掌舵的朋友多少還有個認識,只因有事在身不敢驚動,所以沒有喊趟子,投帖拜山,如果因此以為魚某失禮,不妨請到船上敘一敘如何?」

  那老道士驀然一停船,把斗笠向上一掀,兩隻小眼凶光四射地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竟有這麼大的威風,只憑幾個營混子,便敢保這麼重的貢品,打從運河到北京去,船上連鏢旗也不打,原來卻是魚老英雄改了行,這就難怪咧。」

  接著冷笑一聲道:「照這麼一說,那位姑娘一定是你的千金翠娘了,貧道在江湖上,一不開山,二不立櫃,這微山湖更不是我的碼頭,但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憑你這樣保鏢,眼睛裡也太沒有江湖朋友咧。」

  魚老聞言,忙將身子一縮,就中艙之中一個竄步上了船頭,卓然而立高聲道:「原來朋友你是為了這點過節,不過,在下一不當差,二不應役,更非改行吃了鏢行飯,你卻錯怪人咧。」

  那老道士又冷笑道:「既如此說,那算我看錯了,少時容我再行謝罪,不過這幾船東西既然與你無關,那我便要全部留下,你能不管嗎?」

  魚老雙眉一聳大笑道:「這幾船東西本來錯不了,你要打算留下,那也但憑於你,在下本可不管,也犯不著替誰去當看家狗,不過朋友你既然沖著我來多少也有一個字型大小萬兒,且說來容我聽聽好嗎?」

  那老道士又仰天一個大哈哈道:「貧道本來在江湖上沒有什麼了不起聲名,也值不得一提,不過你既要問,那我便直說咧,貧道姓聞雙名印生,法號道玄,魚老英雄,你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吧。」

  正說著,艙中諸人也全出了艙門,了因大師首先冷笑道:「聞道爺,你別這麼說,是在江湖上混混的誰不知道秦嶺閻王峽有你這麼一個人。當真你就看得魚老將軍這樣孤陋寡聞嗎?便他認不得你,還有我這老和尚咧,你還記得當年在黃河渡口那場舊事嗎?」

  那聞道玄聞言,不由又大笑道:「今天真是天生的緣法,想不到你也在這船上,這樣倒好,貧道這數十年來工夫總算沒有白花,也要算算舊賬咧。」

  說著大喝道:「了因賊禿、魚殼老賊,我是明人不做暗事,此番趕上幾千里路,原本專為尋魚翠娘這小賤人而來,卻不料你兩個也在這船上,既如此說,那邊河灘之上,現有一片打麥場,你我且到那裡去再拼一個死活便了。」

  話猶未完,只見眼前一大片翠影一閃,翠娘已從後艄,越過船篷飛縱過來,一手挺劍嬌叱一聲道:「你裝模做樣的說了半天,我還道是什麼東西變的,原來卻是昔年在了因大師伯手下漏網的淫賊聞印生。憑你也配向兩位老人家叫陣,你既尋我,一定為了那李元豹夫婦的事,既有這本領前來找場,何必又上岸去,只在這船上,我如不把你宰了,也不算是魚翠娘。」

  魚老正待喝阻,卻被了因大師扯了一把,接著又聽了因大師大笑道:「你這孩子真也膽大,須知人家已經今非昔比,他已在秦嶺閻王峽苦練了幾十年咧,你既要動手,卻不許替你父親和我丟人,如果自己知道不行,還是趕快退下來,讓我來料理他的好。」

  那聞道玄一見翠娘搶上船頭,竟越過眾人向自己叫陣,而且又不容上岸,便要在船頭動手,不由大怒,仗著自己近年功夫已到火候,一身獨門暗器之外,更有一把柔可繞指的緬鐵寶刀,哪把翠娘放在眼中,忙又大喝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卻不能怪我以大欺小咧。」

  說著用竹篙向那小船外面一撐,嗆啷一聲,從道袍裡掣出刀來向翠娘又喝道:「聞得你仗著嵩山啞尼那點傳授,到處欺人,既願向你祖師爺領教,還不快來受死。」

  翠娘冷笑一聲,一抖那柄新得的盤龍劍,玉腕輕翻,一個撥草尋蛇,便向他咽喉刺去,那聞道玄個兒原就矮小,人又站在小船上,比大船更低了將近一尺,一高一下,雙方動手本來為難,忙將身子一閃,一個孟德獻刀,向上架去,翠娘一見那把刀光有異,而且也是軟中帶硬,自己這口劍又新到手,不敢硬碰,倏的收劍,身子一挫,一抖手,一劍又分心刺去,那只小船原是一隻瓜皮小艇,並無篷艙遮蓋,聞道玄身子一側,向後一退已到小船中間,一面提起緬刀,正待還手,翠娘寶劍向上一翻,乘勢下了小船,化成抬日高升架式,跟著便來取他手腕,聞道玄一見翠娘竟欺上了小船,地方更小,忙避過劍鋒,也手腕一翻,一個葉底翻花,化成白蛇吐信,轉向翠娘脅下刺來,翠娘略一閃身,讓過那一刀,一劍又向聞道玄連肩帶背劈下。

  那小船不過丈餘,寬只三尺有零,彼此全欺得極近,閃避固然不易,船在風浪之中,更搖晃不定,聞道玄昔年雖然也在黃河渡口練過水性,但遁跡秦嶺山中,已經多年沒有用上,未免生疏,這一來卻上了惡當,不但顧上顧下,施展不開,連暗器也無法打出,勉強又避過那一劍,不禁手忙腳亂。正待設法縱身上岸,卻不料翠娘要在船上動手,便是看定這一著,哪裡肯容他脫身,手中劍法一緊直逼了過去,那條小船原在大船船頭外泊著,更無繩鏈系著,只仗著一根竹篙挨著大船插定。兩下這一動手,小船連晃,竹篙已經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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