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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雍王方道:「以老山主聲望,如果早日投順本朝,自不在洪(承疇)施(琅)諸公之下,這數十年來真正有屈之至。如今雖然聖主在上,宇內澄平,四夷拱服,但天生奇才,決當有用。我之所以相邀來此,也不過為國儲才待用,老山主如此想法,未免太言重了。」

  正說著,忽聽門上前來報導:「現在府外有一個老頭兒,一個少年人,口稱身有奇冤要請王爺昭雪,請示王爺,是否放他進來?」

  羹堯忙道:「你曾問過他的姓名嗎?」

  那門房聽差請了一個安道:「奴才已經問過,那老頭兒自稱姓裴名虔,那少年姓魏名承志,乃已故翰林魏景星之子,因為魏翰林被惡僕鄧占魁謀殺,冒名投降本朝做了大官,他們又殺了那姓鄧的,特從江南趕來請罪伸冤。」

  雍王不由大喜道:「原來飛天神駝師徒來了,你快著他們進來。」

  那聽差答應一聲是,便退了出去,胡震笑道:「方才王爺不是要網羅人才嗎?這飛天神駝就是一個有名的能手,只要能結之以恩,將來便是一個得力人員,他那徒弟雖然不知功夫如何,但名師出好徒,料想也不會太差,這真是王爺的洪福,只一想到便有送上門來的。」

  雲霄捋須略一沉吟道:「這飛天神駝昔年在江湖上薄有聲名,但已有好幾十年沒有聽說,怎麼會忽然出世,如論年歲最少也該在八九十歲,此老縱有絕技在身,也和我一樣英雄老去咧!」

  胡震笑道:「老山主的話卻不儘然,內家功夫是沒有止境的,真正練到家,卻愈老愈形爐火純青,便您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怎能說是英雄老去咧?」

  羹堯忙道:「這位老前輩也是擅長內家功夫嗎?胡兄既如此說,想必知之甚詳了。」

  胡震道:「這人我雖迄今尚未謀面,但從江湖客前輩口中卻深知其為人,據說他所以外號飛天神駝的,便是因為天生是個駝背,又擅長輕身趨縱之術,昔年在洪澤湖邊曾經和人打賭,從牆帆林立之中,曾連翻過十七條船桅人不落地,其神妙就可想見了。」

  雍王不由失聲道:「真有這事嗎?照這樣一說,便不枉這飛天神駝四字的外號了。」

  正說著,那聽差已經帶了一個鬚眉皆白的駝背老人,和一個一身素服的少年來到花廳外面高聲道:「稟王爺,那裴虔、魏承志二人均已帶到,有請王爺當面訊問。」

  一聲報罷,那秘閣外面的聽差便打起門簾,雍王聞報大笑道:「既是義士孝子到此,便應以客禮相待,你們何須如此喝報。」

  說著便從那間房中迎了出來,一看只見那裴老么雖然白髮盈顛,個兒也不大,又是一個駝背,但短小精悍,一付老眼炯炯有神,那魏承志卻是一個白皙俊美少年,連忙一擺手道:「裴老義士,魏公子且請裡面坐,有話容待細談如何?」

  那裴老么和魏承志兩人連忙跪叩頭道:「罪民等身負奇冤,又擅殺致仕官員,自知罪該萬死,本不敢驚動王駕,但聞得王爺睿智聖明舉世無雙,所以不避斧鈸之誅,特來為死者請求昭雪,倘蒙能將此事上達天聽,得使沉冤大白於天下,便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雍王連忙上前,親自扶著裴老么笑道:「此事我已盡知實情,老義士且請起來,我如可以為力,絕不使忠臣含冤地下,義士孝子抱恨終天,老義士和魏公子雖有擅殺之嫌,但我這裡並非有司衙門,既來便是賓客,卻無須如此咧。」

  裴老么連忙站了起來,躬身道:「罪民等能蒙王爺如此破例成全,自是感激涕零,但既來請罪,怎敢放肆冒瀆,還請訊明,送交該管衙門以便領罪方好。」

  魏承志也道:「罪民此來隻為先父沉冤莫白,叩求王爺昭雪,能容待罪天牢,已是生死俱感,絕不敢再行僭越,還望王爺開恩,」

  雍王大笑道:「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忠臣孝子,義士節婦,老義士撫孤復仇,固然難能可貴,便魏公子為了令尊名辱身冤,竟然不計生死,到這北京城裡求我昭雪,亦複何讓古人,這正是令我傾慕求之於世俗而不可得的奇士,何必乃爾,此事二位也許說不定要到刑部走上一趟,但法有定律,我卻不是刑曹,此間更非法堂卻用不著如此咧。」

  說著胡震也從秘閣走出把手一拱道:「在下胡震,現在此間濫竽西賓,裴老前輩卓行奇節,我久已傾慕,並業經對王爺陳明,敝居停素以忠孝教人,禮賢下士,更有擢發吐哺之風,既對老前輩視如賓客,還望不必再為世俗禮法所拘,仍以從命為是。」

  裴老么忙也把手一拱道:「胡爺是以鐵筆書生得名江湖的嗎?老朽也早已聞名,我與少東本皆待罪之身,雖蒙王爺抬舉,怎敢以賓客相見咧?」

  接著雲霄也從秘閣出來拱手笑道:「裴老義士不必太謙,王爺向來求才若渴,在下山西雲霄便也一樣以待罪之身得充賓客,並蒙奏明皇上,赦免過去一切罪行,足下卻非破例咧。」

  裴老么一面答禮一面道:「我真想不到雲老英雄也在此間,不過裴虔出身草莽,末弁下士卻不能和雲老英雄相提並論咧。」

  雍王卻大笑道:「諸位全是一時知名之士,也許彼此均各神交已久,如再客套便俗,今日無論舊雨新知,且由我來做個主人,連那江南新來的白大俠,也請來一敘便了。」

  說著便攜了裴老么待向秘閣走去,羹堯又從裡面走了出來笑道:「王爺既要做這個勝會,待我也先來見見裴老義士如何?」

  說著,也抱拳笑道:「後輩年羹堯雖然不及見老義士當年雄風,卻曾從敝業師顧肯堂口中得悉大名,近日又因這位胡兄一再道及,也傾慕已久咧。」

  裴虔慌忙答禮,一面又向羹堯上下一看,不由暗暗點頭,一同到了秘閣坐下,又和魏承志向各人重行見禮,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狀子來,遞向雍王手中道:「罪民本擬等王爺訊問之際,面遞此狀,卻想不到蒙王爺如此恩寵,如今且請賞閱,便知罪民恩主魏太史這場恩怨了。」

  雍王接過一看,只是那狀子所述,魏景星殉節,鄧占魁弑主冒名投降等情,與胡震所言大略相同,只更詳細而已。後半截卻注明,踏遍天涯訪尋仇人未遇,直到江南才知鄧占魁已經致仕卜居洞庭東山,因而偕同小主人乘其月夜遊湖之際意欲下手,不圖同游有一少年能手,起而格鬥,少年雖被打落湖中,鄧占魁也赴水逃命,一路追趕直至湖心,方能將其刺殺等語,不由沉吟半晌方道:「老義士既從江南來,曾晤及本府護衛馬天雄嗎?」

  裴老么躬身道:「罪民因為江南大吏對此案查究甚急,所以未敢露面,不過那天夜間動手追趕惡奴之際,曾被大俠周潯看破,疑為盜劫,加以喝阻,經罪民說明實情才許報仇,其後又蒙指點,著來王爺這裡呼冤。據周大俠說,王爺曾遣護衛馬天雄邀他入京,不日也必到王府來,當再代為陳明鄧賊弑主冒名經過,其實罪民卻未與馬護衛謀面,江南各衙門也並未得知鄧賊已被罪民刺死湖中,還望王爺始終成全。」

  雍王忙向羹堯道:「這張狀子二哥可再仔細看一下,和胡老夫子詳為商酌,如依我見,這後半截的話卻不便據實奏明咧。」

  羹堯接過看了一遍,又和胡震商量了一會笑道:「王爺所見極是,這刺死湖中的話雖系實情卻用不得,果真據實奏聞,不但皇上難免疑及其中有不實不盡之處,便裴義士和魏公子也難免有擅殺之罪,這個還須斟酌才是。」

  雍王不由又沉吟道:「那麼這張狀子又如何改法才好?壞的便在這鄧占魁賊奴已死,死無對證,這魏太史的真偽,卻又用什麼來證明,才能使沉冤大白咧?否則那賊奴如在,只由魏公子和裴老義士三面一對質,便不愁他抵賴了。」

  裴老么忙又起身拜伏在地道:「罪民該死,只因一時報仇心切,致將鄧賊刺死湖中,卻不料因此反令恩主沉冤莫白,真是百身莫贖,不過恩主昔日雖然死在亂軍之中,全家葬于黃沙河畔,當地土人事後曾私立碑記,書明魏景星太史全家殉難處,不知這可算得證據嗎?」

  胡震笑道:「不僅這個可以做得證據,便吏部檔案也有年貌可查,殿試朝考筆跡可對,只要王爺肯在皇上面前代為昭雪,這卻非難事。至於那鄧賊已死之事,既然無人見他被刺死在那湖中,屍首又未發現,這狀子上便不妨用個赴水逃走無蹤字樣。將來官中少不得要追他到案對質,等他久不出面,便可以畏罪潛逃結案咧。」

  雍王又沉吟道:「這樣也好,不過這一來十四阿哥決不肯緘默認過,自必以全力對付,我們還另須有決策才好。」

  胡震笑道:「此事容晚生再和年兄妥籌善策,只要裴老前輩來此的消息不洩漏出去,不妨從長計議,卻不必忙在此時決定,少時白大俠必來,大家還須盡歡才是。」

  雍王連忙點頭,不一會白泰官也到,大家盡歡而散。那裴老麼師徒由此便宿在雍王府,過了幾天,由胡震和羹堯商量了一張狀子,暗中又經周潯白泰官諸俠教了一套話,竟自叩閽告了禦狀。因為內裡有雍王和羹堯佈置好了,允禵事前又毫不知情,所以非常順利,一下便上達天聽,有旨澈查嚴究。不但允禵因此獲譴,還連累了好幾位大臣,裴老么和魏承志雖然在刑部過了幾堂卻並未吃虧,反落了一個義士孝子的聲名,只等鄧占魁歸案再行發落,卻把個允禵和程子雲恨得切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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