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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七姑忙又道:「你老人家不必生氣,不受就不受便得咧,這也值得大動肝火嗎?」

  魚老又怒道:「你們知道什麼?古今若干正人君子就壞在這小節上,我也深知此劍是一件神物利器,翠兒正用得著,但卻並不能苟得,我們既不打算投降韃虜,又不能為他盡力,卻憑什麼收受人家這等重禮?難道說我倔強這多年,便只值這口寶劍嗎?」

  接著一看翠娘正抿著嘴,神色有點慘澹又轉了笑臉道:「你既不想受它,明天給我送去就是咧。」

  了因大師不由笑道:「老將軍自是義正詞嚴,對後輩也正該這樣教訓,若干宵小之所以得逞,便也全在這投其所好上面,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神物利器惟有德者能得之,也許匡複有望,天假曹寅那老奴才之手送來亦未可知,所以我以為不妨收下,方才白老弟已經說過,將來只多殺幾個韃虜便不負此劍咧!」

  魚老搖頭道:「怎麼大師也說出這等話來?須知受了他的寶劍而瞞心昧己便是失節,如不瞞心昧己仍舊我行我素豈不于心難安?我卻始終不敢這等做法咧。」

  曾靜笑道:「我對此事卻有一個兩全之策,那曹寅送劍雖然是為了替韃虜遊說,但這劍卻是他私人所送,並未說明出自韃酋之命,那麼我們這贈劍之惠,便也在他身上,將來只稍微報答他一下,便也算是人情做到咧。你如何卻把這一口劍看成韃酋對你父女的聘禮?以我看來,老將軍介則有之,卻未免欠通咧。」

  魚老也笑道:「算你是一個舌辯之士,能說會道,偏有這等歪理,不過此劍也算是一件無價之寶,便算是曹寅私人送的,你卻教我拿什麼去報答他?再說既惡其人,而受饋贈,難道這也算是應該如此嗎?」

  曾靜搖頭笑道:「承蒙老將軍過獎,我卻決不敢當辯士之稱,惡其人而受其贈也自不應該,不過天下事理要向遠者大者去看,目前我們圖謀的是匡複大計,卻不是為了個人的愛惡,此劍如有助力於大計,還宜受下為是。至於說到這口劍的估價,如果用以殺賊報國,便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但在那曹寅手中,只當著一件古玩珍藏起來,至多也不過千金而已。憑你父女要報他這點小惠還不容易?實在無法,便設法也送給他千把銀子的珠寶古玩也便算完了。你就因此便把這一件千年難遇的神物利器推了出去,讓它在曹寅的櫃子裡面和那些廢銅爛鐵為伍,不但可惜,不也辜負這口寶劍嗎?」

  接著又大笑道:「如依我這辯士之言,此劍還宜收下為是,老將軍還有話說嗎?」

  魚老仍在搖頭,翠娘忙道:「如論也送上一件值錢的東西給他,只爸爸肯答應,我倒可以想法,前幾年我們在閩江口外得的一顆寶珠不也是稀世之珍嗎?便拿那個抵他這一口劍也不見得便抵不過咧。」

  魚老沉吟半晌道:「那也好,到底比無端受人家的東西要好得多,我們行期在即,你明天便將珠子揀了出來給他送去,他如不受,我們卻須把這口劍仍然還他才是正理。」

  白泰官在旁微笑道:「那顆寶珠我是見過的,如論價值比這口劍又高多了,不過如果此刻送去,不但那曹寅決不肯收,也未免太見諸痕跡轉為不美,如果依我拙見,反正我們有這顆珠子可以抵償這個人情,卻忙不在一時,便從北京回來再參也不嫌遲。須知我們既然打算借這老奴才,造成諸韃王之間的內訌,便不宜讓他過分看出我們的真意所在,如果一味以直道處之,若干大事便轉不好辦了。」

  魚老不由又一怔道:「那怎麼行?老實說,方才我答應拿那顆珠子送他,算是已經依了曾老弟的話,便是為了匡複大計我也無法再從權咧。」

  泰官道:「這並不是從權而是必然之勢,老將軍,你先請想想,那曹寅之所以挖空心思要送翠娘這口寶劍,他是為了馬兄南來一趟,已將大師兄和我們這些人邀進京去,在韃王允禎面上已算好看。而他枉在江南多年,卻沒有能邀得一個成名人物,未免在允禵面前交代不過去,才死活賴臉的,要將你父女拉進京去交差。如果我們不想借他煽起韃王兄弟火拼,自可不去理他,但現在我們既想借他離間韃王弟兄,便不得不虛與委蛇,最好是能不損及老將軍威望,而又使他可望而不可即那才算是上策,你如果再拒之太甚,這作用便全失咧。所以我說,這劍不妨收下,便投桃報李也須稍緩才行,便是這緣故,再說,你如此刻便將那珠子送他,他如不受,勢必你也將那寶劍還他,那便連這幾天的委屈也算白廢又是何苦咧?反正你既不到韃王府去,更不受他任何徵聘不也就得了。那顆寶珠,便遲上些時再送他不也一樣嗎?」

  曾靜拊掌大笑道:「我說了半天,還不如白兄一針見血,目前正該如此咧,還望老將軍不必固執才好。」

  魚老不禁也笑道:「原來你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還是為了這句話,真的為了匡複大計我自不得不答應,不過這等人的人情我卻決不容領,既如此說,還宜設法婉轉把那珠子送他才好。」

  曾靜忙道:「珠子決定送去,不過送有送的法子,卻忙不得,你放心,這個人情包在我身上決定替你設法了掉,總不會使你父女落個褒貶便行咧。」

  魚老這才勉強答應,又問曹寅邀請三人前往情形,白泰官道:「今天他除拉攏而外,倒沒有談到什,只有盛稱韃酋神武英明,並隱示將來大位必在韃王允禵身上而已,其餘便是暢談風月了。」

  天雄又笑道:「如論這老奴才這番作用,也不能不算是用心良苦,竭盡全力,由這樣一看,足證便做官也非易易,單這應酬功夫,和笑駡由人的本領便夠一磨練咧。」

  魚老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套功夫和本領,我和老賢侄是決學不來的,不過曾白兩位老弟此去卻大有可為,尤其是曾老弟更卜得意無疑,但須不要忘卻本來面目才好。」

  曾靜不由向泰官笑道:「白兄聽見嗎?老將軍已經把我們罵苦了也恨透了咧。」

  泰官笑道:「無妨,你沒有聽見馬兄方才說,笑駡由人也是一項本領嗎?現在我正打算下苦功來練他個三年五載咧,老將軍這不過對我們助勉而已。」

  說罷相與大笑不提,第二天那曹姨太太未來,卻又邀翠娘過去,那曹寅也邀馬白曾三人同游竹林寺。自此以後一連十多天,飲宴遊賞,更無虛日,好不容易才將各處東西等齊,包紮裝箱上船,白泰官方向各人告辭,仍乘那匹龍馬北上。這裡曹寅又為天雄和了因大師等以祖餞,一直到七月初旬方才開船北上。臨行之際,曹寅又攜了李元豹,親自送至江幹,一見魚老那船也待解纜隨行,不由失驚一扯扯了天雄拊耳道:「這魚老將軍一家也隨同北上嗎?兄弟事前怎麼沒聽說起咧。」

  天雄也悄聲道:「大人放心,卑職既承汲引,決不敢相欺,那魚小姐已遵大人之命前往十四王府一行,並踐那張桂香之約咧。不過伍老將軍卻仍未能應命,但他既因不令愛女獨行,隨船相送,也許有望亦未可知,待卑職中途再相機行事便了。」

  曹寅不由心花怒放,又悄聲道:「但能如此,便不枉兄弟一再重托咧。」

  接著又一搔頭道:「不過這父女二人,馬兄卻不能再引向雍邸去咧。」

  天雄正色道:「大人但放寬心,卑職向來言行如一,既承再相囑,焉有再爭此二人之理。」

  接著又悄聲道:「何況卑職已承大人關切,暗中引入十四王府咧,不過這父女二人脾氣實在古怪,我也無法捉摸,至多只能做到不令與雍王爺見面。如那魚老將軍一定不肯晉京,只由愛女踐那張桂香之約,大人卻不能見怪咧。」

  曹寅忙又一再拱手重托,李元豹也連聲請在雍王面前緩頰,直到前船鑼響,二人方才別過一同回去,那江下一共封雇了五隻三艙大船,一律打著江南織造奉旨解送貢物的旗號燈籠,曹寅一共派了十名家丁一名總管,照例又借用了督標十名兵丁一位哨官,用三隻船裝了御用珍品和雍王府托購各物,由家丁官兵分別押運,卻空著兩船讓天雄等人乘用,連同魚老那條船,一共六艘大船,渡過長江,便循運河北上。

  在另一方面,那白泰官這次北上,一則因為天氣已經涼爽,二則人馬習熟,一路來得極快,只七八天工夫,便趕到都門,仍舊先到周路二人京寓下馬入宅,正好周潯和路民瞻均在書房有事商量,一見泰官匆匆走入,身上征塵仍在,不由迎著笑道:「白老弟這兩趟多辛苦了,江南諸事想已有了結果,但不知老師父和諸長老做如何決定,且先請略事休息,再為細談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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