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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曾靜也笑道:「老將軍,你錯看了令嬡咧,如論膽大心細,好勇而謀,我們這些人,任誰也及不了她,豈有妄為之理,我因她一到京必須和那允禵見上一面,才好煽動各韃王的互相猜忌,所以不得不對你說明在先,你怎麼又誤會起來?」

  魚老方才顏色稍霽,接著又道:「那你又要她對曹寅預備什麼咧?」

  曾靜道:「我料曹寅那封信,必定瞞著各人遞給翠娘,說不定還要在她身上,替那允禵打老將軍的主意,所以才著她在應對方面稍做準備,你又想到什麼地方去咧?」

  魚老聞言,猛然雙眉一聳哈哈大笑道:「他果真想替那允禵打我的主意,那我這柄寶刀也許又要大大的發個利市咧。」

  泰官忙道:「老將軍不必如此,曾兄方才所言,便是打算教上翠娘一套話,把這奴才給僵回去,你當教她對你勸駕嗎?不過為匡複大計,我們卻不可事未成卻先把這奴才們弄翻了,那便又要誤事咧,你方才不是還不許翠娘任性而為,怎麼一臨到自己頭上,反而按撩不住咧?」

  魚老不禁啞然失笑道:「那你們兩位打算教翠娘如何說法,這個我倒願意先聽聽二位的高論咧。」

  曾靜想了一想又笑道:「這法卻不傳六耳,我必須和翠娘兩人背人談一談,反正決不能讓老將軍屈節丟人還不行嗎?」

  魚老愕然道:「這又是什麼意思?既不讓我屈節丟人,為什麼一定要瞞著我?」

  曾靜道:「這並不是一定要瞞著老將軍,實因目前我們對付韃虜一切均在用間,這種做法,不厭其詐,自不得不有違心之論,老將軍高風亮節,恐不願聞,所以不得不爾,只要能不生氣,那我便當奉告咧。」

  魚老笑道:「如果真是為了匡複大計,不得已而用間,便我也樂聞,焉有生氣之理,你這一瞞著,倒反而不好咧。」

  曾靜忙道:「既如此說,我便不妨當面說咧,此事依我所料,目前諸韃王,均以得士向韃酋固寵,尤其是對江南這幹遺民志士爭取甚烈,如今雍王允禎已由馬兄邀得數人前去,那允禵致更力,這曹寅既看准允禵大位有望,一定比他那主子還著急,所以不恤用盡方法,打算將馬兄拉了過去,他既有張桂香那封信,自然對翠娘還有一番話,我便打算在這個上面,再伏下一著棋子,促成他兄弟鬩牆,互相殘殺,然後我們才可做進一步的打算……」

  魚老不等說完便道:「你還是打算教翠兒投身到那韃府裡去嗎?須知士各有志,我卻不是雲霄咧。」

  曾靜笑道:「老將軍豈是雲霄一流人物,便翠娘也非鳳丫頭可比,晚生雖然狂悖,焉敢有此主張,我不過打算請翠娘虛與委蛇,到京時,與那韃王允禵見上一面,再乘機給他大大的挑撥一下而已,現在怕老將軍不願意的,是我想教翠娘在那韃王如有饋贈時不妨收受,他既想羈縻我們,我們也樂得借他免去若干地方官的廝纏騷擾,如此則我們可以把人分成兩部分,一部與允禎相近,一部與允禵相近,表面似乎各交各的,而實際則可以相互為用,一旦他弟兄火拼,便是我等舉義之時咧。」

  魚老沉吟不語,翠娘笑道:「爸爸,你老人家想什麼?難道真連自己的女兒也信不過嗎?老實說往來是往來,做事是做事,我們只要不應他的聘,不做他的官,為了大計,便不能在這小節上講求咧。」

  魚老正色道:「我並非想不透,如果為匡複大計,便漆身吞炭,拼掉這把老骨頭全不在乎,但為了防微杜漸卻不可不慎,此事還須與老師父和肯堂先生商榷才好。」

  翠娘笑道:「此事我那恩師早已說過,他老人家說一到鎮江一切都問曾叔咧,便肯堂先生也說過,在鎮江統由曾叔和了因大師做主,到了北京,便須問周路二位師叔,如今曾叔既如此說,諒已和我師父和肯堂先生說過咧。」

  曾靜道:「翠娘的話不錯,我雖狂妄怎敢擅做主張,實不相欺,這便是他二位錦囊妙計之一咧。」

  魚老不由一怔道:「他二位既有此意為何事前卻不與我說明,卻反由曾老弟透露是何用意?」

  曾靜微笑道:「那是因為要看此地情形而定,如今依我判斷,至遲明日,那曹寅必將張桂香那封信設法面交翠娘,所以不得不著她說話稍加準備,老將軍還請不必見疑才好。」

  魚老方才點頭道:「既是他二位之意,老朽自當遵命,但翠兒此間事畢即使北去,我卻不願和這些官場人物往來咧。」

  泰官大笑道:「老將軍但放寬心,這曹寅所以久留京口,決非單為老將軍一人,我們一經北上,他便也回南京去咧,說不定還要到北京去上一趟,卻決不會再在此間,不過對你饋贈卻難免,要依我說,不管多少,你最好給我一概笑納,這種不義之財,不正好拿來做濟貧之用嗎?」

  魚老搖頭道:「老朽寧可不辭水上行劫,卻決不願受這種饋贈,這卻恕我辦不到咧。」

  了因大師也道:「這卻使不得,那馬施主因為本已在韃王門下,自不妨依官場規矩,受他一點程儀,我輩卻犯不著落這聲名咧。」

  魚老忙將大拇指一豎道:「大師的話實合我心,這種錢真萬萬收不得,不但令天下有志之士笑話,便自己問心也實在難安咧。」

  曾靜微笑道:「二位不必爭執,且聽晚生一言如何?」

  魚老把頭連搖道:「不管你又是什麼歪理十八條,我對此事決難從命,再說也是枉然。」

  曾靜笑道:「老將軍不必著急,晚生便再饒舌些,還不至就陷老將軍于不義,受天下志士笑駡;不過曹寅的錢,既非韃虜從關外帶來,更不是他曹家力田經商而來,老實說每一文全是我漢族父老子弟的汗血,與其白白讓他拿去享用,何若借他之手送來,仍還之于窮苦百姓,不然便留以舉義,或者使用此錢作為反間購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豈不大妙?你便不受他的饋贈,於他絲毫無損,這又何苦咧。」

  魚老大笑道:「老弟這話,未嘗無理,因老朽卻寧可殺人越貨,打家劫舍,決不會如此做法,卻只有望老弟見諒了。」

  曾靜不由躊躇不語,天雄也將那莊票取出笑道:「我一切均是奉命而行,自不敢向魚世叔學樣,但這五千銀子雖已收下,卻不便入我私囊,便趁此繳呈曾白兩兄如何?」

  泰官大笑道:「這個世界真變咧,居然有成千論萬銀子送上門來而不要的,便足證孔方老兄也有失靈的時候,不過我這人,卻最喜此物,慢說五千兩白花花的東西,便是五百五十,也捨不得推出去,既如此說,權且由我收下便了。」

  說罷又道:「五千銀子,在曹寅這老奴才看起來不過九牛之一毛,卻足夠貧士一二百年的束修膏火,二三百義士的一年餉項,你卻別看輕了,此番到京便有一大項開支,本教用度雖不假外求,但為了在暗中生聚教訓,便不得不加樽節,有這一筆錢,也許便可以成全一項極大功德咧。」

  說罷,連忙折起在兜囊中藏好,翠娘在旁不禁笑道:「白叔說得倒極好聽,竟談到功德上去,但是目前的大善士,越是口中說得好,卻大概經手不窮,善人是富,你老人家卻千萬別學樣才好。」

  泰官連忙一指了因大師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雖殺人如麻,有時也頗類劇盜,卻從不瞞心昧己,賺這種錢,你不信只一問這位老和尚便知道咧。」

  了因大師笑道:「我倒知道,你的錢盜泉難免,貪泉則未必,但今後如何,卻不敢保咧。」

  說罷相與大笑,這一晚,除了因大師仍回金山而外,餘人均宿船中。第二天一清早,各人方才起身用罷早點,忽見一位五十以上的老蒼頭氣喘噓噓的從岸上趕來,在船頭上擎著兩封大紅帖子高聲道:「這裡是魚老將軍的船嗎?我乃曹宅老奴,現奉姨太太和李大奶奶之命,先來投帖,咱們姨太太和李大奶奶馬上來拜這裡魚老太太姨太太和魚大小姐,還請接帖賞見。」

  魚老不由眉毛一皺向曾靜道:「果然來咧,你看這該怎麼辦?」

  翠娘秀眉微聳道:「他既要來,著他來便了,誰還怕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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