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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曾靜搖頭道:「我早算定他要有這一著咧,老太太既病著,何苦又要她和人家周旋,再說,他既打發內眷來,我們又不便參與其間,何必教她們來鬧上一陣咧,與其如此,倒不如翠娘去一趟,看他們有什麼話說,且待我來權充尊府管家,把他打發回去便了。」

  魚老點頭,曾靜連忙走向船頭笑道:「老管家是江南織造曹大人差來的嗎?這裡正是魚老將軍的船,不過舟中狹隘,老太太又在病中,不便延賓,只好請老管家擋姨太太和李大奶奶的駕,原帖璧謝,少時魚大小姐再向尊寓回拜便了。」

  那老管家一見曾靜已到中年,又是一身文士打扮,忙在船頭上請了一個安道:「我們姨太太和李大奶奶本來就為了專誠來給老太太姨太太請安,並拜魚大小姐,請到城中寓所一敘,既然老太太貴體違和,決不敢驚動,但姨太太和大小姐務必還請賞光,老奴少時便派轎來迎。」

  曾靜笑道:「老管家但請回復貴上,魚大小姐必往回拜,姨太太卻因有事不克分身,只好謝謝了。」

  那老蒼頭應了一聲是,又請了一個安,下船又趕了回去,曾靜方回中艙,翠娘不禁笑道:「曾叔,你好好的,為什麼替我姨娘回掉?她那一張嘴好不厲害,你讓她和我一同去,再挖苦那李元豹的老婆林瓊仙一陣不很好嗎?」

  曾靜搖頭道:「我便因為她那張嘴太厲害,今日之事卻須以和緩出之,所以才代她回掉,便你去也該不卑不亢,適可而止,有些話不可答應,也不必回絕,一切不著邊際,令他們無從捉摸才好,卻不可一味使性子。老實說,憑馬兄這等硬漢為了大計,還不得不從權,你去卻須更加仔細咧。」

  翠娘笑道:「這一套我卻沒有學過,你如真教我去,弄得誤了事卻不能怪我咧。」

  泰官忙道:「我相信你去絕誤不了事,只記著『不為已甚,看風使舵』這八字便行咧。」

  翠娘看了天雄一眼微笑道:「我恐怕也跟馬世哥一樣,到時便不易忍得住咧。」

  天雄忙道:「世妹放心,你是在野之身,又是一位小姐,那曹姨太太和李元豹的老婆到底也是女人,卻不會像曹寅那樣老奸巨滑咧。」

  翠娘未及開口,丁七姑已從後艙走出道:「那也難說,那林瓊仙這個浪蹄子還有什麼說不出的?至於那曹老頭的姨太太也不會有什麼好貨,他們為了丈夫的事,也許就比那曹老頭兒更難纏咧。要使我說,小姐你去,說到要緊地方,只給她一個不理,著她教那曹老頭兒來和老將軍說就行咧。」

  翠娘忙道:「那倒不一定,你放心,只要曾叔說定一個脈路,我自有法子把她們打發過去。」

  曾靜笑道:「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應付這兩個女人,不過那個老奴才既和你見過面,也許就親自出場全說不定,那是一個老奸巨滑,說話還得留神一二,遇上必須思考的事,倒也不妨推在老將軍身上。」

  翠娘點頭,一面去後艙換好一身衣裙,本來她向來穿著,全是漁家打扮,這一次,卻穿著得非常雍容華貴,不但滿頭珠翠,而且足下一雙弓鞋,竟嵌上兩粒龍眼大的明珠,越顯得珠光寶氣,儀態萬方,七姑笑道:「你不過赴一個韃虜奴才之約,為什麼要這樣盛裝起來?這卻不是出閣咧。」

  翠娘低啐了一口,紅著臉道:「你胡說什麼?既知天下事,必須先聲奪人,那老奴才看得我不過一個海盜之女,以為一定見不了大世面,也許就要先以富貴氣象炫耀一番,我這樣去赴約,不用開口,便先把他那話逼回去一半咧,再說這類官眷有的是勢利眼光,有了這套行頭,也許話要好說得多呢。」

  曾靜白泰官一齊點頭道:「翠娘這一著倒真用得上,對付官場中人也正該如此。」

  魚老卻把頭連搖,天雄一看,見她這一改裝,分明是一個大家風範,卻不見半點江湖氣習,不由笑道:「世妹頻年浪跡江湖,誰不以海上女俠相目,卻想不到這一換上衣服,卻完全是一位名門閨秀,足證平日學養深厚,氣度自是不凡咧。」

  翠娘臉上又是一紅道:「世哥不必見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果真那樣野丫頭也似的去,這些官眷便又是一等看法咧。」

  說著,那适才回去的老蒼頭已押了一頂官轎趕來,在船頭上停下,恭請魚大小姐上轎,翠娘含笑向眾人略一為禮,便作別登輿而去,直到曹寓內宅內花廳方才下轎,那曹姨太太和李元豹之妻,已在滴水簷下相迎,滿以為翠娘仍是漁家打扮,至多換上一套整潔衣服而已,及至一下轎,只見她雲髻高聳,滿頭珠翠,一身紺碧夾紗百蝶衣裙,明鐺釧之外,連足下弓鞋也嵌著明珠,那儀態簡直華貴萬分,不但自慚形穢,便平日在省垣京城所見官眷閨秀,也不過如此,不由肅然起敬,延入內室,在客位上坐下。

  那林瓊仙先笑道:「愚夫婦因為上次一時無知,冒犯女俠和老將軍,所以今日特請這位曹府的五太大同赴寶舟謝過,卻想不到老太太適有貴恙,未能當面請安,倒勞女俠到這裡來,尚望先行恕罪。」

  說著,使待拜了下去,翠娘連忙扶著道:「李大奶奶,你把話說反了,那是我的彈弓一時失手,以致誤傷貴體,後來又多多冒犯李爺,這是我應該請你恕罪的,怎麼你反請我原宥起來。」

  林瓊仙雖然嘗過翠娘彈子滋味,但心猶未服,乘著她一扶之際,口中忙道:「那實在是我和外子無禮在先,魚小姐教訓得極是,你這麼一說更加令我愈增羞愧了。」

  那雙臂卻乘勢向下一沉,暗中使了一個千金閘,翠娘卻沒料到她有這一手,雙手幾被滑脫,但方覺一沉,立刻將兩隻腳一著力,猛提真氣,臉上微微一笑道:「李大奶奶,你這樣客氣,豈不要折殺我嗎?」

  說著雙手向上一托,竟將一個林瓊仙從地托得離了空,那林瓊仙不由創傷隱痛,粉臉飛紅,松下手來笑道:「魚小姐真是名不虛傳,我知罪了。」

  翠娘卻若無其事的笑道:「話既說明,彼此便全是自己人,李大奶奶何必太謙乃爾。」

  那曹姨太太,卻絲毫不知兩人又較量過一手,忙道:「您兩位全不必客氣,且請坐吧。」

  說著,一面肅客就座,卻不料翠娘方一入座,那立處水磨方磚上,卻深深的陷下兩片蓮鉤痕跡,整整齊齊,便似用刀刻就的一般,不由心中發怔,但又不便動問,只有假裝作沒有看見,喚僕獻上茶來寒喧著,林瓊仙卻雙眉深鎖,時有不安之色,翠娘笑道:「你那創傷雖好,卻用力不得呢,适才雖屬一時遊戲,但恐筋絡又傷,如覺痛楚,還請不必勉強撐持,趕快入室把李爺找來看一下,他如擅推血過宮之法,立刻可以無事,不過這並非我有意賣弄功夫,卻是你勉強使用真力,筋骨新近接上不能負荷的緣故,這卻不能怪我咧。」

  林瓊仙含羞帶愧道:「這實在是我自不量力有以致之,怎能怪得魚小姐,既如此說,我且失陪,少時再行謝過便了。」

  說罷,蹙著雙蛾,告辭徑去,曹姨太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兩人又各自顯了一手,林瓊仙已經又吃了虧,她對武技雖然是一個外行,但和林瓊仙相處極好,忙道:「适才李大奶奶又有開罪之處嗎?她的傷勢如何?有無妨礙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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