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紅唇血印 | 上頁 下頁
八七


  那青年本來俯首而跪,聽她一說,昂首答道:「像你這這樣專橫的女子,也希望丈夫對你忠實麼?當初算我瞎了眼,但是現在……我情願死,也……」

  他話未說完,陡聽一聲斷喝:「住口!」

  老者怒道:「我孔竹修家門不幸,出了你這種逆子,哼!若真等嫦娥之父前來,你可想到我的顏面何存?」

  他話音一頓,繼又叱道:「你如今羽毛未成,竟以然敢在我面前放肆!好好!雖然自幼我即對你過份寵愛,深感以後繼有人,但到如今,你竟連老父也不放在眼中了……你既然情願死,就趕快自己了斷吧!」

  說罷,身軀半旋,轉向一旁,緩緩閉起雙目。

  跪在一旁的年青女子,淚水早已奪眶而出,她默默忍受著一切,忍受著羞辱、謾駡,和無比難堪。

  但是,這時她再也忍不住了,「哇」地痛哭失聲,一邊哭著膝行兩步,撲伏地上一邊苦苦哀求說道:「求求您老人家,怎麼責罰我都可以,只求您饒恕少逸,他……他是您唯一的孩子,他是無辜的呢,求求您,不能讓他死,嗚嗚…」話語哀絕,哭聲斷腸。

  那老者仍自雙目微闔,相應不理。

  而紅衣少女嫦娥卻冷哼一聲,破口罵道:「賤東西!少做夢吧!我情願他死,也不要看著他和你這狐狸精在一起,你既然專會勾引別人丈夫的,他死之後,你還可再去勾引別人,哼!賤!賤!賤!」

  那青年少逸見父親正在盛怒之下,本已百口莫辯,不料自己妻子衛嫦娥竟在一旁火上加油,不禁悲憤莫名,探手入懷,取出一拳頭大小,雙心重疊的羊脂玉珮,膝行至老者面前,呈於案頭,然後淒然說道:「不孝兒身受爹爹養育之恩,二十餘載,縱有過錯,亦罪不在死,然而錯已鑄成,只有悔不當初,現在,父命既然如此,不孝兒只有遵命自裁,只是……浩蕩之恩,只有俟諸而來世,再行圖報了,這塊玉珮,您……您留起來吧!」

  話音甫落,他返身一掠,抄起地上匕首,甩掉竹鞘,倏地當胸刺入,頓時鮮血狂噴,頹然倒地。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齊聲驚呼,花容俱變。

  那紅衣少女嫦娥,也是花容失色,秀眉雙軒,顯得激動非常,但當觸及那「狐狸精」撲在自己丈夫身上時,立又面現鄙夷之色,冷冷地別過臉去。

  老者聽得屍身倒地,淚水已自潸潸而下,他一聲厲嘯,抓起玉珮,飛出門外,晃眼之間,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花廳之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紅衣少女嫦娥目含痛淚,側首望著死去的丈夫,喃喃說道:「少逸!你不能怪我,你既對我無情,我也對你無義,你既然喜愛這賤婢,就讓她陪著你吧!」話落,紅影一晃,也自離去。

  周圍少女立即蜂湧而上,繞在昏暈的女子身前,輕輕喚道:「人死不能複生,還請掌門人保重……」

  每個少女的面上,都現出無比的悽楚、哀傷、數十道帶有同情的目光,望著哀哀欲絕的女子。

  就在這個時候,電雷交加,大雨傾盆而下……

  往事歷歷,逍遙居士這時已是哽咽不能成聲,他又自望向窗外,藉以掩飾他目中的淚光,卻見夜色深沉,愈來愈甚。

  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異人,不禁喟然一聲長歎,說不盡的悲愴、淒涼,俱在一歎中結束。

  嶽霖聽得如醉如癡,直到逍遙居士一聲嘆息,才使他清醒過來,但屋內黑暗,卻看不見他的神情。

  他微一思索,道:「那位老者,想必就是前輩了?」

  逍遙居士只輕輕點了點頭。

  嶽霖又道:「那個年青女子,莫非便是……」

  逍遙居士頷首秀道:「不錯!她就是『七巧門』掌門人——七巧婆宮飛燕!」

  嶽霖嘯嚅了半晌,終於說道:「那位紅衣少女必然就是紅發仙姬衛嫦娥,不過,晚輩覺得她有點過份,對自己丈夫,竟然……」

  肖遙遠居士忽然平靜地道:「不!她並沒有錯,愛之深,恨必更深,娃娃!你必須記住,情之一物,在男子一生中,只不過個占了一小部分,而它卻占了女子們的全部,譬如一件心愛之物,在得不到的情況下,寧願它毀了,這種想法雖不免失偏激,但在男女情愛的立場看,卻是人情之常,無可厚非了。」

  嶽霖聽得一怔,他沒料到這位前輩異人,對傷子之情,竟看得如此豁達,想了一想,又道:「好……前輩對七巧婆宮飛燕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逍遙居士忽然搖頭一歎,道:「唉!這個孩子太癡了,癡得讓人可憐,如果……少逸當初和她,也許會白頭偕老……」

  他一頓之後,又道:「看來這都是劫數,自從少逸死後,她的性情大變。開始仇恨男人,所以七巧門弟子亦是從那時候起,開始招蜂引蝶,將那些輕薄好色的登徒子,玩弄於股掌之上,報效於脂粉陣中,鞠躬盡卒,死而後已。」

  嶽霖奇怪地道:「您老人家怎不設法加以阻止呢?」

  逍遙居士搖首歎道:「她雖是如此,但對門下卻律之甚嚴,尤其少在江湖走動,而那些仗侍祖上餘陰,到處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和那些各門派中的後起之秀,憑藉財多、貌美、武功出眾,紛紛前往『百無禁忌』尋芳,也許……唉—一」

  他忽然苦笑了一聲,又道:「也許去的人都樂不思蜀,竟然沒有一人再回來過,雖然如此,去的人仍然是接二連三,繼續不斷的……」

  嶽霖插口道:「各門派的弟子失蹤,他們的掌門難道就從不過問麼?」

  逍遙居士續又說道:「起先各派也確是不知,以為是被仇家所害,但時日一久,他們終於尋著一些蛛絲馬跡。」

  「於是,他們按團索冀,最後找到了『百無禁忌』,但當他們見著門下凝子時,每個人都不禁霍然色變……」

  嶽霖聽得也是一樣,心中暗道:「各大門派必然不會輕易放過『七巧婆』的!」

  這時,又聽逍遙居士接著說道:「他們眼看著門下弟子,一個個變得神情憔翠,形態煨瑣,混昆沌沌,不知身之所在,當真是痛心疾首,悲憤莫名,而最令他們驚奇的是,門下弟子見他們,竟然癡癡呆呆,宛似不識,」

  嶽霖訝異道:「難道他們連師長也不識了?」逍遙居士並未立即作答,卻飄然起身,在屋內飛快地繞了一匝,在他所經之處,屋內四壁已明晃晃地亮起四盞壁燈。

  頓時,光華四射,明亮猶如白晝,燈盞耀眼,不容逼視。

  岳霖似是一時不能適應強裂地光照,不由得連連眨著雙眼,卻又忍不住好奇之心,向那些燈盞又望幾眼。

  逍遙居士坐回原處,一口氣喝下三杯酒,望著嶽霖,一笑說道:「娃娃!你莫在奇怪,這燈盞原是海中數十年的大海蚌,老夫取來將之張開,一半儲油燃點,一半依壁作罩,因此物殼內含磷甚多,且又光滑如鏡,一經點燃,便是普通十盞油燈,也無如此光亮……」

  岳霖見他說話時神態豪邁,雙目之中神光炯炯,全無半點傷痛之態。

  正當此時,忽然一條白影疾掠而入。

  嶽霖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白衣小女童已然飛掠入內。

  她氣急敗壞的道:「師父!海面上來了一條雙排的大帆船,離得太遠,看不甚清,最少恐怕也有十來個人……。」

  逍遙居士雙眉一揚,道:「曉雲!你小小年紀,怎地這般沒有記性?快去!快去!是熟人就請他們進來,不然,就打發他們回去,你要是怕,就喊曉光一齊去。」

  被喚作曉雲的小女孩一撤小嘴,不服地道:「誰說我怕?看我去打發他們!」

  說罷,雙肩微晃,便已飛身而去,動作之快,身法之美,就是比諸江湖中一流高手,亦毫無遜色。

  逍遙居士望望曉雲逝去的身影,搖頭歎道:「唉!這些孩子,真是越來越淘氣……」

  他一邊說著,一邊舉杯而飲,酒到杯幹,不知不覺間,又是三杯落肚,笑眯眯地望著嶽霖。

  嶽霖被他望得豪性陡發,也一連幹了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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