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紅唇血印 | 上頁 下頁
八六


  小男孩嘻嘻一笑,道:「好多人是……是……不能告訴你,哎呀!趕快走吧,師父還在等著的呢,去晚了又要挨駡了……」

  岳霖本末在意,後見他吞吞吐吐,反而望瞭望他,道:「你師父對你很凶嗎?」

  小男孩忙道:「才不呢!我是說肉烤焦了,他老人家又要罰我了。」

  嶽霖奇道:「罰什麼?怎麼罰?」

  小男孩皺起雙眉道:「罰我把肉吃掉……」

  嶽霖對這種罰法很感興趣,一笑,又道:「那還不好?有肉吃……」

  小男孩連忙搖搖頭道:「我情願不吃,你不知道,那烤焦的肉有多難吃……不好!肉真要烤焦了的,快走——」說著,一拉嶽霖,急縱而去。

  此時,紅日西沉,給這些石像,染上一層輕紅。

  二人踏著自己欣長的身影,穿過石像,向前飛奔。

  花海香風,薰人欲醉。

  小男孩一指花叢中,左首凸出的一幢房舍道:「師父在哪裡等你,我得趕快去看肉……」

  話音未落,他已縱身沒於一片花海之中,身法輕靈快捷,很是不遜嶽霖。

  他望著小男孩隱沒之處,感歎良久,武學當真是永無止境,宛似萬馬竟走,略微停頓,便會被拋落後面。

  他又向那幢房舍望望,立即穿入花間小徑,向前徉行。

  半晌之後,忽覺自己仍在花海之中,駐足一看,不知怎地,自己竟與那房舍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於是,他認准方向,又是一陣疾行。

  但,片刻過後,仿佛在原處。

  頓時,他悟出這片花海,必然是依著奇門道中遁甲一類的陣式而植。

  微風撲面,嶽霖卻是雙眉深鎖,呆立當地。

  正在此時,他耳旁陡然響起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逢白左轉,遇共同右行。」

  嶽霖心中一動,舉目四望,果然不見有人,忖知這必是逍遙前輩以「傳音人密」之類的內功,指引出行。

  當下,精神一振,依言而行。

  果然,三轉兩折,已然步出花海,來至屋前。

  他不禁回頭又向了花海瞥了一眼,不想這一片花海,除了色、香醉人之餐,更具如此妙用。

  屋內,陡然傳出一聲朗笑,道:「娃娃!還不進來嗎?」

  嶽霖微然一驚,立即高聲應諾,舉步入內。

  但見屋內桌椅俱全,靠牆擺著滿架古書,除此而外,別無他物,雖然稍嫌簡陋,但卻是幽雅宜人。

  逍遙居古仍是丰姿俊朗,飄逸出塵,他坐在桌前,手拈微須,雙目如電,在嶽霖身上略一巡逡,頷首笑道:「果然不負老夫所望,來!你先坐下。」

  嶽霖躬身一禮,緩步就坐。

  這時,門外人影連晃,男女兩個童子先後進來,男童捧著一大盤色作金黃,香味四溢地烤肉,和一小碟瓜果,女童則抱著一缸泥封未去的美酒。

  二人端整停當,隨即返身退去。

  逍遙居士今日興致甚好,在筆架上取下一枝禿筆,以筆桿緩緩插入缸身下端,頓時,筆尖沁出一滴滴芳香撲鼻的酒來,滴滴如注,轉限之間,即已注滿兩杯。

  他又自筆架上取下一隻筆帽,輕輕地套於筆尖之上,如注的美酒,倏然而住。

  逍遙居士一杯在手,哈哈笑道:「自斟逢飲自開懷,切莫閑下來!如果你要在老夫央前醜怩作態,最好放下杯箸,侍立一旁。」

  嶽霖見了他斟酒之法,暗暗贊佩不已,現聽他如此一說,心知此老落脫不羈,也就不再客氣,舉杯而飲,舉箸而食。

  須知他在「聽風築」內,將近百日之中,所食不過黃精山果,何來如此美味?方才烤肉端上之時,陣陣肉香,早引得他腹內雷鳴垂涎欲滴。

  他吃了兩口,忽然止箸而望。

  逍遙居士微微笑道:「娃娃儘管自用,老夫不食人間煙火已久,有此山果,佐酒足矣!」

  他取起一隻野果,咬了一口,邊嚼邊道:「你資質秉賦,俱都高人一等,而且根骨奇怪佳,正是練武難得之材,可惜任、督二脈未通,你本身功力,大受限制……」

  他說到此處,又凝目向嶽霖望了許久,搖頭歎述:「老夫確是有意成全你,不過,你必須答應老夫幾件事……」

  嶽霖停杯止箸,惶然說道:「休說前輩成全,即便不然,若要晚輩赴湯蹈火,再所不辭,何況前輩還有救命之恩……」

  逍遙居士搖手止住他再往下說,緩緩地道:「你雖然是練武千選一之材,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雙眉煞,眼泛桃花,一生之中,不但殺孽奇重,而且情怨牽纏,無時或了,所以,你必須答應老夫,不得妄殺,因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而能改,則善莫大焉。」

  他略微一頓,接著又道:「至於情孽恩怨,你自己三思而後行,因為情之一物,最難勘破,稍一不慎時,或是處理不當,即會使你身敗名裂,隱於萬劫不復之境,望你好自為之。」

  嶽霖聽得汗流浹背,諾諾連聲,恭謹受教。

  逍遙居士見他誠惶誠恐的神態,心中略覺安尉,遂一轉話鋒道:「今後,你武功練成,行道江湖之際,必須盡你所能,照顧衛家之人……」

  岳林插口問道:「前輩所說,可是那紅發仙姬衛嫦娥?」

  逍遙居士輕輕頷首,少停又道:「同時,不得與『七巧門』為敵,亦不得與它門下子弟相交……這些,你答應老夫麼?」

  嶽霖惶恐的道:「晚輩遵命,只是……這……前輩能示知原因麼?」

  逍遙居士悠然一聲長喚,面上現出淒苦之色,但雙目中卻射出異樣的光彩,炯炯逼人。

  落日餘暉,映射地他臉上,頓使眼梢唇角,現出微微皺痕。

  他掉首窗外,望著漫天彩霞,逐漸暗淡,他底一顆心.也隨著落日下沉……

  在這刹那之間,他仿佛老去十年。

  嶽霖見他神色悲戚,知他必有一段傷心往事,同情之心。油然頓生,怔怔地望著他,希望能分擔他幾分痛苦。

  逍遙居士凝目西天,喃喃說道:「孩子!你慢慢吃,聽我告訴你……」

  許久,許久,他淒然的面容上,又起了一陣扭曲,似乎那悲慘的傷痛的往事,在他腦際印象仍極鮮明的。

  屋內,隨著紅日西沉,也漸漸暗淡下來。

  逍遙居士搖頭長歎,接著說道:「老夫生平只做過一件錯事,唉!誰又能想像得到,這唯一的錯誤的事,卻使我孤苦、寂寞,遺憾終身……」

  嶽霖聽得一怔,但望著他那種悲苦的神情,雖在心底暗歎,卻不敢輕插一言。

  逍遙居士緩緩說道:「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一個秋夜,星月無光,在六盤山天泉峰七巧門的花廳之內,一個老者踞案高坐,他滿面殺氣,狠狠地望著跪於桌前的一男一女。

  廳門兩旁,環立著十數彩衣少女,俱都凝神注目,望著三人。

  那男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熊背蜂腰,英俊挺拔,那女子年約二十四、五歲,眉目如畫,美豔已極。

  這時,萬籟俱寂,只有廳外的百花,在寒風中,搖曳不定,發出「嗦嗦」輕響,片片飛落。

  花廳之內,也充滿了一片肅殺之氣。

  忽然,老人長眉一揚,雙目精芒電閃,冷冷說道:「你既然知罪,難道就不知應該如何處決麼?」

  那青年生性剛直,一聽老者這種口吻,不禁從心底直冒寒氣,全身微微一顫,還侍出出言申辯。

  跪在他身旁的年青女子,已自挺胸接道:「少逸並沒有錯,是我不該勾引他,叫他離開衛嫦娥,如果您老人家一定要怪罪,唯我是問好了。」

  她說活時,氣勢凜然,絲毫不輸鬚眉。

  那老者冷笑一聲,寬大的袍袖一抖,「噹啷」一聲,一柄筆鞘匕首,已拋落在那青年面前。

  那男女二人面前色倏突變,驚恐的望著老人。

  就在這時,突自遠方出現了一點黑影,在萬花叢中,縱躍如飛,霎眼之間,便已掠人廳內。

  來人竟是一個雙十年華的美貌少女華,她紅衣紅鞋,紅絹包頭,俏生生地立在那青年身側,向老者深深一禮,道:「公公,事實俱在,您老人家要替我作主!」

  說著,回身一指那青年,淒然地道:「少逸!我……我那點錯待了你?竟然如此狠心,寧願有家不歸,整天和狐狸精膩在一起,哼!爸爸年高,妻子病弱弱,而你都能忍心拋卻,少逸!你想想,你……你還是人麼?」

  老者見她說得聲淚俱下,心中亦不覺「怦」然一動,和聲問道:「嫦娥!你的意思……?」

  被喚作嫦娥的少女,雙目滿含怨毒,恨聲說道:「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說罷,又側首向那青年道:「少逸!你……你可願跟我回去?我那一點不如這狐狸精?想不到你竟被她迷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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