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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越顫抖,好像羅不全就在眼前,死亡恐怖已籠罩全身,又是驚駭又是氣憤。

  她只顧說自己處境,哪知一旁的韓劍秋早已聽得氣血翻騰,兩眼血紅,十八年了,眼前瞽婦的處境,於他家的處境又有什麼分別呢?甚至,自己家的處境比他更淒慘,母被迫致死,父被殺,自己與妹妹被斬去手指,這一幕幕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原來這韓劍秋即是斷指童,他自離開「斷腸山」後,便為自己取了此名,再隱匿于深山大澤,勤習武功,他知道,那弑師的假折手殘龍,絕不會放過自己。五年,一千五百多個日子,不論風雨,不管晝夜,他除了練功還是練功,真是雞鳴不已,風雨如晦。他的武功學得很難,包括了正、邪兩道,有的學自「地煞」左道,有的得自「飛天狐」。當然,這是梅兒暗中私授,還有,那便是折手殘龍了。這些武學融合於他一身,對一個平常武學人來說,足可躋入一流高手,在武林占一席之地,但對斷指童韓劍秋來說是不夠的,因為,他面對的仇敵,一個個都是不可一世的魔頭。

  正感於山窮水盡,感歎於自己無能、無助的時候,遇到了不笑寨主與一目淚尼,這一對師兄妹,因為嫌隙已解,回首前塵,在感慨唏噓聲中,兩人結伴前往東海,仗著那塊彩巾,找到了「斷劍追魂」太上老人飛升的所在,習得「九九歸原掌法」,當他們悄然返歸,本想將自己獲得曠世奇緣的喜訊向師父稟報,碰巧看到七分洞主正在練那招「纏綿不盡鬼敲門」招式,兩人均感一怔,互視一眼,便悄悄退出。

  殺父仇人就在眼前,而這人竟是自己恩師,在天人交戰下,兩人經過一番密議,悄悄的離開了終南山,來到南海太平島,尋著紅老頭兒,便將自己的處境全盤托出,一是殺父仇人,一是師恩浩蕩,這恩恩怨怨自己實在難以處決。

  原來紅老頭兒乃雲嶺南峰「鐵鷹堡」堡主郭鐵鵬,與一目淚尼的父親「玉扇書生」陳琪、七分洞主「白毛老邪」厲孤行,原來是金蘭之交。有一次,陳琪從外面帶來一隻「玉麒麟」,這「玉麒麟」乃為「星澤玉」所雕刻,此等「星澤玉」玉質之佳,不要說是這麼大一塊又精工雕成了物形,便是指頭大小的一丁點,怕也所值驚人,珍罕無比。

  自古以來,酒色財氣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嘗不引起人貪,「白毛老邪」本來就是鬼見愁的人物,為了想獲取「玉麒麟」據為己有,不惜害死結義手足。

  他們三人武功,以「白毛老邪」為最,其次是郭鐵鵬,淚尼的父親最末。郭鐵鵬雖然對「白毛老邪」存疑,但找不著證據,老邪更是惡人先告狀,指誣郭鐵鵬見財起意,圖謀不軌,謀害三弟及弟妹,郭鐵鵬一來武功不如老邪,其次是謠言交相指責,於是,秘密遣散堡眾,隱居南海,自己更是易容混跡江湖,追查真凶,搜尋罪證。

  皇天不歲苦心人,長年累月的不斷查證,終於被他查出,真凶果是「白毛老邪」,而老邪已練成「虛無心法」,並偷得「北海浪漢」一招「纏綿不盡鬼敲門」,自忖更非其敵,倘貿然出手,自己一死到無所謂,三弟沉冤則永無昭雪之日,另一曾顧忌,便是怕老邪對淚尼下毒手,因為老邪收留一目淚尼名為師徒,實則挾持作為人質。

  三人經過一番密議,由郭鐵鵬出名邀鬥「白毛老邪」。當然,老邪並不知道他的兩個徒弟也參于其事,更不知道他們已習得「九九歸原掌法」,有恃無恐的前往趕約,而這時的「白毛老邪」,正是心情最惡劣,情緒最壞的時候。因為他三個徒弟已先後離開了他,一直下落不明,當郭鐵鵬指責他時,居然是坦承不諱,主要是乃以為約鬥的只有郭鐵鵬一人而已,詎不知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隱於一側,這一段秘事終於揭開了。

  當郭鐵鵬與「白毛老邪」激戰正酣之際,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驀然出現,正驚喜之際,一目淚尼冷不防的對他擊出「九九歸原掌」。

  太凡中了「九九歸原掌」的人,一切歸原,萬事皆休,「白毛老邪」一生為惡,終於得到了報應,當一目淚尼問其母下落時才知道母親不久前已離開了這個世界。不笑寨主陪著一目淚尼前往移靈歸來,正好碰見「斷指童」韓劍秋,一目淚尼感懷韓劍秋之身世,其悲慘之際遇,較於自己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並憫其志可嘉,慨然將「九九歸原掌」授與韓劍秋之後,便飄然離去。兩人有感於江湖之險詐,除囑咐韓劍秋除魔衛道,善體天心,乃效古人葛鮑雙修,做一對神仙眷侶,並往嶗山接嵐,玫兩位師侄一同前往,對「遁世一狂」龍天仇之殺師兄陰陽鬼叟夫婦等一事,不願再加追究。

  韓劍秋自習得「九九歸原掌」之後,技藝突飛猛進,青蓮、白藕、紅荷原出一家,武學之道,不論正邪,萬變不離其宗,只要能提鋼挈領,領悟了結之所在,其它也就迎刃而解了。於是,他別出心裁,將昔日所學揉合在一起,自創一套傘招,名為「蕩魔傘法」,由於「九九歸原掌」太過明顯,乃蛻變而組成一套刀法,從此左傘右刀,勤練不輟。

  當他自認為已經能夠得心應手,便自下山尋找胞妹,這時,他已從一目淚尼那裡獲悉,七分洞主「白毛老邪」中了歸原掌,已留在南海太平島,不可能再為惡了,當初藍毛女被「天外一邪」帶走,而這位邪中之邪,不知會將一個純潔的女孩造就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因此念念不已。其次是親仇,他發誓要手刃無耳道長以祭父母,慰雙親在天之靈。

  甫達山麓,竟碰到「銷魂掌」柳青,這位「鬼谷穀主」么徒,韓劍秋對她並無好感,但是,這時候的柳青竟懸掛在樹上,想起以前種種,赤子之心,油然而起。當他將柳青從樹上解救下來,覺得尚有餘溫,經過一番急救,柳青終於蘇醒過來,詢問之下,這位昔日刁鑽、頑皮、活潑的女孩子,此際已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說出她此番遭遇。

  原來柳青是「鬼谷穀主」無耳道長的么徒,從小即隨師練武,平時甚得師父寵愛,但是,待到她長到及笄年華,已是亭亭玉立,簡直就是美人胚子,老魔色心頓起,於是,被老魔強暴了。

  少女的夢幻滅了,傷心之下,本想找一個不為人知的所在,結束自己的生命,想不到在斷氣的前一刻,竟碰到韓劍秋。

  柳青對斷指童原具好感,所以才要求陪同前往東海尋寶,當然,她並不知道斷指童為了修練那部假「九九歸原掌」

  而走火入魔,險些喪生,當斷指童叫她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有聽見,只苦於一時不敢回答,那時她正內急躲在一處隱秘的地方小遺,此情此景叫她如何答應呢?雖說俱未成年,但那少女羞澀之心,人人皆有之。

  她目睹斷指童身體下陷,當她結束好走到斷指童原先下陷的地方,地面竟平復如初,什麼痕跡也沒有,尋尋覓覓,一直找了好幾天,她也曾為斷指童的失蹤而傷心落淚,哭了很久。怠久的,關龍也來了,在關龍的勸慰下返回鬼穀,這時才十三歲的柳青,並不知道什麼叫愛。這一回去,也就註定她一生的命運,此刻乍見,更是悲從心上起,斷指童對她來說,是第一個映入她心坎的人,她依依難忘,如今心上人安然無恙,自己卻已是殘花敗柳,除了兩人敘述了離情,韓劍秋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世,柳青這才知道自己心上人,竟是三師哥「斷魂掌」韓海明遺孤,在輩份上,他們剛好差了一輩,韓劍秋還得叫她一聲師姑。

  這或許是天意,讓柳青遭到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在心灰意懶之下,黯然與韓劍秋告別,雖已釋尋死念頭,但卻萌遁跡空門,不復有出岫之念了。

  韓劍秋清理了一下思維,平靜的道:「大娘,兩位既知大禍將臨,為何不早一步離開呢?」

  瞽婦苦笑道:「『恨天教』勢力掩盡天下,咱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難逃出他們手掌。」

  韓劍秋心想:「她說得不錯,記得『恨天教』總壇左右兩邊貼著『順我者生、逆我者死』,由那副對聯,就足可證明『恨天教』是如何殘酷了,這對啞夫盲婦能逃得了麼?」

  韓劍秋歎道:「說得是,他們勢力太大了。」

  瞽婦起身催促道:「知道就好,你也該走了,別再拖延,再遲就來不及了。」

  說聲甫落,突聽遠處響起一聲震人的厲嘯,瞽婦臉色慘然一變,喝道:「快走,那惡魔來了。」

  耳邊響起那碗盤疊集之聲,瞽婦翻起一雙白眼,驚訝道:「你不快走,還在幹什麼?」

  韓劍秋從容的道:「在下用過大娘飯菜,理該替大娘收拾碗盤,大娘只管去迎敵吧,在下收拾好了就走路。」

  瞽婦怒道:「你不要命了麼?」

  韓劍秋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區區一條命。」

  就在這時,那厲嘯之聲已由遠而近,瞽婦跌足歎道:「多了一個死鬼,老身罪更大矣!」

  伸手自牆角抓起一根拐杖,再也顧不了韓劍秋去留,人已飛身而出。

  她向中年男子打了個手勢,那中年男子似知強敵已臨,目睹外面,一條人影似鬼魅般閃身而至。

  那人年紀五旬,身材頎長,兩隻眼睛一大一小,兩鬢已經斑白,偏偏又穿了一襲文士文衫,看來不倫不類,只見他摺扇搖了兩搖,陰氣森森的道:「妙啊,連後事都料理好了麼?」

  中年男子不能說話,卻由瞽婦接口道:「咱們雖然明知不敵,卻也不甘束手就戮。」

  那人道:「然則你倆還想較量是麼?」身形一閃,大跨步走了過來。

  瞽婦辨風知位,雙手握杖,恨聲道:「那是當然!」

  那人不屑的道:「仇九娘,你等叛教,罪大當誅,本座親自前來執刑,你等還圖反抗,那是死有餘辜。」

  仇九娘道:「『恨天教』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夫婦幸早脫離苦海,你們倒行逆施,妄圖蹂躪武林,今後一定不會有好的下場。」

  來人大吼道:「住口,仇九娘,你敢妄言批評本教的不是?」

  仇九娘吭聲道:「老身說了又怎地?羅不全,大不了一死了之。」

  羅不全嘿嘿冷笑道:「死也要看怎麼個死法,你們夫婦自挖墳墓,滿以為死後老夫會將你們盛入棺內,嘿嘿,你們當我姓羅的是什麼人?」

  仇九娘顫聲道:「羅不全,老身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狠手辣,不過……」

  羅不全突然打斷話頭道:「臨死反抗,罪加一等,老夫斃了你們之後,便將你們撕成碎塊,拋到後山去喂那些野狼。」

  那中年男子察言觀色,似知兩人在說些什麼,他低聲一叫,當先在上首占了一個方位,仇九娘身形一閃,在中年男子左側站定,恨聲道:「一死百了,咱們早時猶求個全屍,今既不能,咱們只好放手一搏!」

  羅不全嘿嘿的道:「你們想的倒很天真,本教自立教以來,你幾曾見過叛徒優待。為端正幫規,絕不寬待,你們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還想妄求全屍,豈非白日做夢!」說完,大步搶了過來。

  那中年啞巴男子雙手一揚,齊胸推出一股狂風,羅不全冷冷的道:「螢火之光,也敢比當空皓月。」手臂一抬,摺扇疾點而下。

  中年啞巴男子身手不弱,一撤雙掌,閃向左邊,仇九娘大喝一聲,一杖架了過去。

  兩人氣息相通,一進一退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誰知羅不全招式潑辣至極,他一點不中,摺扇跟著圈回,從仇九娘右側攻了過去。

  那中年啞巴男子閃向左邊,羅不全卻向右邊搶攻,仇九娘究竟吃了眼盲的虧,聞風辨位一旁趕緊撤杖回掃,卻已落後一著,羅不全摺扇一張一合,殺招連綿而出,中年啞巴男子雖在一旁助守助攻,仍難抵擋他淩厲的攻勢,十幾招一過,兩人已是連連遇險。

  細雨初停,地上仍是泥濘不堪,加之那中年啞巴男子早時把院中挖得一高一低,仇九娘眼睛不便,好幾次都險些滑倒,那中年啞巴男子一面拒敵,一面又要分心照顧仇九娘,心神一亂,擊出的招式大打折扣。羅不全看準時機,以一式四兩撥千斤手法,驀然一扇點出,只聽「嘿」的一聲,摺扇點在仇九娘的拐杖上,仇九娘雙手一輕,拐杖已脫手飛出,羅不全得理不讓人,摺扇直向仇九娘「華蓋穴」點去。

  要知道,「華蓋穴」乃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如被點中,哪有命在?中年啞巴男子睹狀大驚,奮身前撲,掄起雙掌向羅不全當頭劈去。

  羅不全冷笑一聲,他似是早料到中年啞巴男子有這麼一著,右手招式不變,左手橫推,以一敵二,硬生生架了出去。

  這一來,仇九娘的危機絲毫末減,眼看即將傷在羅不全摺扇之下,不知何時,一根黑漆漆的拐杖,已悄沒聲息的驟然伸了過來,「叮」的一聲,羅不全那一摺扇剛好敲在拐杖之上,手臂一振,左手力道驟減,反被中年啞巴男子震退了兩步。

  羅不全大驚,轉身望去,只見韓劍秋左手拿著仇九娘的那根拐杖,面容森冷的傲然而立。

  仇九娘從九死一生中,撿回了一條命,似知情況有異,顫聲道:「哪位高人救了老身這條賤命,仇九娘這裡謝過。」

  正待以大禮相待,韓劍秋接道:「一飯之恩,在下猶未相謝,大娘如此多禮,豈非折殺在下了麼?」

  仇九娘聞聲大驚道:「小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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