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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第二十章

  清明時節,天空中飄著霏霏細雨,到了黃昏時分,散佈在幕阜山下的村落,已是炊煙四起,種田的農人也都荷鋤而歸了,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樸素,年約二十二、三歲的少年,從條泥濘的山道轉過來。

  那少年五官俊秀,鼻若懸膽,濃眉鳳目,真個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唯一的缺憾是他雙手只剩九指。

  他左手撐著一把雨傘,肩上斜掛一件包袱,望著山下縷縷炊煙,他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敢情他已趕了大半天路,此刻覺得腹中饑餓,想到山下找一戶農家買點東西裹腹,一瞥之間,立刻加快腳步向山下走去。

  待他走到山下,天色已黑了下來,他並不認識路徑,只是順著山道前行,不遠處現出一間小茅屋,別家煙囪都冒出炊煙,獨有這家冷清清沒半點動靜,那少年沒有注意到這戶農家,一直向前走,他的足步聲卻驚動了茅屋中的兩個人。

  這兩人乃是一對夫婦,年齡都在四十開外,男的手中拿著一把鋤頭,正一鋤一鋤在前院挖著土坑,那女的兩眼已盲,卻是端坐堂上不動。

  那男的已挖好了一條土坑,此刻正挖第二條,第二條也挖了一尺多深,他忽然把停止不動目光望向門外。

  那女的歎道:「挖吧!八成是他來了,把土坑挖好,然後把棺材抬出來,咱倆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那男的指著門外,「啞啞」叫了兩聲,原來他竟是個啞巴,女的雖然雙目已盲,只是那男的「啞啞」一叫,她宛如親眼目睹一般,搖搖頭道:「大禍降臨,還有什麼好遲疑的,我去抬棺材來!」

  她說過之後,閃身飄向後房,她兩眼雖盲,只是對這間屋子一牆一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走起路來毫不受阻,時間不久,雙手已托著一具棺材閃了出來,然後輕輕放在地上。

  男的歎了口氣,雖然不能說話,面容上卻現出淒苦的表情,拿起鋤頭,正待一鋤挖下,那少年已在門口停住腳步。院中兩人,女的兩眼不見,男的有口不能言,但男的卻能看清來人面容,神色之間頓現驚奇。

  女的聽覺靈敏,似已發覺來人並不是想像中的仇家,瞽目翻了翻,靜候反應。

  那少年剛踏入院內,忽見眼前現出一大一小的兩條土坑,而且土坑邊又放了一具棺材,似也感覺意外,卻待把步子退出,可是人已走進去,他十分尷尬的笑了一下,拱手說道:「兩位請了。」

  那婦冷冷地道:「尊駕有何指教?」

  她眼不能見,不知來者是個樸素的青年,語氣十分冰冷,男的一雙炯炯的眼睛,卻瞪視著那少年,伸手將瞽婦一拉,那瞽婦冷笑道:「我知道啦!雖然不是他本人,說不定是他的的前站也未可知。」

  他兩人雖一個不能說話,一個眼不能見物,但是兩人搭擋配合,卻與常人無異。

  那少年皺了皺眉,朗聲說道:「在下過路行旅,只因腹中饑餓,不悉大娘能否行個方便?」

  那瞽婦神色微動道:「你真是過路行旅麼?」

  少年點點頭,道:「大娘見外了,只因在下初次出門,不識路途,假如大娘不方便,在下只好告辭了。」

  那瞽婦聽出少年言詞誠懇,面色稍見緩和道:「一瓢一飲之饑,行旅在所難免,只是尊駕來得太不湊巧了。」

  那少年心忖道:「是啊!看他們拿鋤掘坑,坑邊又放了棺木,八成是家裡有了喪事,我在這種情形之下求人施餓充饑,未免不知好歹,只是這家人也太奇怪,家裡死了人,為什麼不埋到郊外去,反而葬在自己家中?」

  他滿腹懷疑,聞那瞽婦之言,不得不回聲應道:「大娘說得是,在下就此告辭!」

  轉身欲行,突聽那瞽婦大叫道:「且慢!」那少年停止道:「大娘有何見教?」

  那瞽婦歎道:「老身一朝被蛇咬,十年驚草繩,聞得風吹草動未免都心驚肉跳,聽小哥口氣,想必不是他同路之人。」

  她口稱小哥,想必已聽出少年語音嬌嫩,不是一般老江湖可比,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孤身獨行,並無什麼同路之人。」

  那瞽婦道:「老身一向好客,如不是今晚家裡有事,小哥可盤桓一宿,宿既不能,一餐之費,老身尚可接待.只是小哥用罷飯菜之後,必須離開此地趕路,先把話說明,並非老身有意逐客。」

  那少年暗暗吸了口氣,心想:「那瞽婦懷疑我有同路人,實則是她家死了人,但奇怪的是,又沒有看見一個人披麻戴孝,如說家中有『事』,起碼也應該有個道士念經,既要留我,又叫我吃罷之後就走路,這是什麼原故?」

  他原本沒有留下來的打算,聽那瞽婦一說,反而引起好奇之心,當下說道:「大娘放心,就是有天大之事,在下吃飽了便走就是。」

  他嘴裡這樣說,其實心裡已另有打算。

  那瞽婦道:「如是小哥有請!」

  朝那中年男子作了個手勢,那中年男子「咿啞」叫了一陣,少年看得明白,中年男子頗有責怪瞽婦多事之意,這一來,他更存心非留下來不可,也不管那中年男子是何心意,躬身一揖跨了進去。

  這間茅屋建築得極其簡便,除了堂屋之外,便只有兩間臥房,室中陳設也於一般農家無異,那少年左思右想,實是看不出這裡今夜有何種重大事故發生。

  沒有多久,那中年男子把飯菜端了出來,少年道聲:「多謝!」那中年男子宛如未聞,舉步走了出去,少年方待舉箸,瞽婦已飄然而進。

  那少年心中微微一動,心道:「原來眼前瞽婦還會武功,那麼那男子也不是普通人,瞽婦所謂今夜有事之語,想必是有仇家前來尋仇。」

  他心裡想著,委實饑餓已極,第一口飯已咽了下去,那瞽婦卻在屋角一張板凳上坐下,問道:「尚未拜問小哥尊姓大名,今欲往何處?」

  那少年停箸道:「在下韓劍秋此次遠行,純為料理私人瑣事。」

  那瞽婦聽到「韓劍秋」三字,跟著念了好幾遍,心想:「韓劍秋這個名字,江湖上生疏得很,大概不會是那魔頭一夥。」

  當下道:「小哥是做生意的麼?」

  她眼不能視物,聽到韓劍秋此行是「料理私人瑣事」,只當他是生意人。韓劍秋也不多作解釋,含糊應道:「不錯,在下正是生意人。」

  瞽婦「哦」了一聲道,「老身真是多疑了。」

  韓劍秋默默吃了幾口飯,朝門外一望,只見風雨已越來越大,那中年男子仍不停地挖著土坑,不由皺了皺眉,道:「大娘,雨太大,那位大爺還要工作麼?」

  瞽婦歎道:「小哥有所不知,我們預知死期將臨,所以正在自掘墳墓。」

  韓劍秋奇道:「兩位不是好端端的麼?大娘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瞽婦搖搖頭道:「現在好端端的,轉眼便要命喪黃泉,小哥不知江湖險惡,不說也罷!」

  韓劍秋面色凝重道:「這樣說來,大娘預知這裡今晚有人前來尋仇了?」

  瞽婦點點頭道:「不錯,小哥乃無辜之人,所以我才奉勸小哥吃飯之後,趕快上路!」

  韓劍秋暗想:「眼下這兩人一盲一啞,心地又十分善良、忠厚,不知何人竟會找上他們。我本當不願管閒事,只是今夜事非比尋常,我倒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他心念一轉,當下說道:「大娘,外面雨下大了,在下只怕走不成啦!」

  那瞽婦急道:「那不成,須知那魔頭生性兇殘,行事無分好歹,便是天公落雨如刀,小哥也得吃飯後即刻上路。」

  韓劍秋心裡感激,嘴裡卻道:「在下乃過路行旅,份屬無辜,那人真連在下也不放過麼?」

  那瞽婦白眼一翻,說:「你道老身騙你麼?『恨天教』的『陰司秀才』羅不全,乃是江湖中有名殺人不眨的魔頭,三歲小兒聞名不敢啼哭,他如見你在此,哪管你是有辜無辜之人。」

  韓劍秋心頭一震,道:「『恨天教』的『陰司秀才』……」

  那瞽婦怔道:「怎麼?你認識他?」

  韓劍秋忙道:「哪裡,在下乃生意人,怎會認識武林中人,更何況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那瞽婦長長籲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時間已經不早了,你吃完了麼?」

  瞽婦又盛了一碗飯,她這次盛飯,故意把飯碗聲音撞擊得很大,那瞽婦催促道:「快吃,快吃,填飽肚子就走路,不要為了多吃一碗飯就送命,到時候,老身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老身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韓劍秋歎道:「大娘心地真好。」

  那瞽婦道:「小哥見諒,並非老身有意逐客,實因羅不全行事又凶又殘,小哥平白送命,老身于心難安。」

  韓劍秋道:「敢問大娘,羅不全在『恨天教』中所司何職?」

  那瞽婦一怔,忙道:「你問這個幹嘛?」

  韓劍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一時好奇,隨便問問而已。」

  那瞽婦道:「他是刑堂香主,握有生死大權。」

  韓劍秋道:「這樣說來,大娘是于『恨天教』有仇了?」

  那瞽婦搖搖頭道:「你乃生意人,說出來你未必知曉,我與啞巴從前也是『恨天教』一分子,只因為不滿彼等所為,所以悄悄離開了。事隔十年,想不到依然被他們尋著,三天前教中有人到此,言定今夜羅不全親來取我夫婦之命,我們明知不敵,所以預作安排,求他殺死我們之後,將屍體盛置棺木,以免暴屍荒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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