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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零


  韓宏卻笑笑道:

  「也難怪,他們跟我時有來往,安祿山要找我,一定會找上他們那兒去的,倒是曹二虎他們,很少有人知道跟我有交情。」

  「但曹二爺確是擔著性命干係收留你呀!」

  韓宏道:「這我會領情的,有機會也會報答他的。」

  這時許俊已把兩具屍體的衣服都剝了下來,而玉芹也從庵裡,哭哭啼啼的出來,先看見柳青兒和韓宏無恙,才破啼為笑道:「娘子!爺!你們沒被抓去啊?剛才可嚇死我了,我不知道外面有人,冒然叫了一聲,那知就闖了禍,幸虧還好,你們都沒什麼,否則我可不想活了。」

  她一眼又看見了地下的死人,不由嚇得叫了起來:

  「哎呀!我的媽呀,殺了人了!」

  許俊急得跳了起來,一把掩住了她的口道:「姑奶奶,你再叫兩聲,把人引了來,我們可全是死路一條。」

  柳青兒也斥道:「死丫頭!剛才你闖的禍還不夠,還想再把大家送上死路去。」

  許俊一手是血,抹在玉芹的嘴上,嚇得她差點沒暈過去,韓翻卻溫言道:「玉芹,你可不能再大驚小怪了,這兩個人是安祿山的近衛,被他們發現了,若不殺他們,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許俊放開了玉芹道:「芹姑娘,你快到庵裡去拿柄鋤頭出來,我們得趕快把死人掩埋起來。」

  玉芹點頭要走,那個老師太卻荷了一柄鋤頭出來,合什道:「阿彌陀佛,劫數!劫數!劫數!在劫難逃,韓施主、許施主!屍體埋在這兒是不行的,後庵有日枯井,你們把屍體丟進井裡去,再把旁邊的土牆折了填滿枯並,才不易為人發覺,而且也不會有異味透出,更沒有人到庵中來查問。快點,貧尼在前面去望著,若有人來,貧尼就阻延他們一下,但是動作還是要快。」

  玉芹嚇白了臉道:「什麼?老師太,那日枯井就在菜園子裡,埋了死人,那不是嚇死人了?」

  老師太正色道:

  「有什麼好嚇的,像這種惡人,死後戾氣不散,只有佛光普照之下,才能鎮壓得住,若是埋在別處,反倒會作祟害人。」

  玉芹更是害怕,老師太又沉下臉道:「玉芹,這幾條人命都是你惹下來的,本來韓施主與韓夫人劫難已過,卻叫你那一聲喊,把人又叫了回來,事由爾起,孽由爾造,我們都是在為你消孽,從今天起,你每天在枯井前,早晚各燒一灶香,為他們念經生咒,香盡為止。」

  玉芹幾乎要哭出來了道:「老師太,早上倒還沒什麼,可是晚上要我一個人念經,我實在不敢。」

  老師太笑道:「你會念經生咒嗎?」

  「我!我不會,我只會阿彌陀佛。」

  老師太道:「那少不得還要貧尼領著你在旁一起念。」

  柳青兒道:「師太!弟子亦當在旁伺候。」

  老師太點了頭道:

  「我已經把清風明月打發在大士像前跪經三炷香,小孩子還是少知道這些的好,這是後門鑰匙,打開後門,把人抬進去後,立刻動手。」

  她把一柄銅鑰匙交在玉芹手中,自顧向庵門而去,韓宏忙道:「多謝師太,韓某慚愧,擾了佛門清淨。」

  老師太淡然道:「佛門本淨地,無物能染汙,否則即非真淨,佛法無邊,廣被一切。」

  「是!是!韓某將有遠行,拙荊尚要麻煩師太一陣子!」

  老師太卻淡然道:「諸緣皆法,諸緣皆法,尊夫人與吾佛合該有此一段緣份,何雲照顧,再說貧尼雖入空門,到底身在俗塵之中,與兩個小徒衣履皆已破舊,卻不諳縫紉之術;是貧尼麻煩尊夫人之處多,施主也不必說什麼將來致酬的話了。」

  韓宏倒是一怔,他正想說他日歸來接眷,當再致酬,那知卻被對方搶先封住了口,看來這老尼姑倒還是有點神通,心中既敬佩又高興地道:

  「拙荊得師太如此高人照拂,韓某十分放心了,多謝師太!面對高人,韓某也不再多說那些俗套了。」

  他作了一揖,要去幫忙許俊搬運屍體,老師太卻又站住腳步道:「韓施主!」

  韓宏忙道,「師太有何指示?」

  老師太想了一下才道:「貧尼亦沒有什麼神通,只是在靜修之暇,偶爾也習弄一下先天易數。」

  韓翻道:「周易乃道家之學,師太佛門高士,也會涉獵此道嗎?」

  老師太輕輕一歎道:「易理乃窮究宇宙奧秘之學,並無釋道之分,是道家的人把周易列為道法之一種,並非周易屬道,想文王創周易之時,尚無道家這一門,即三教九流十家,也是春秋之後的事……」

  韓宏對道家包羅些什麼,並無十分詳盡的研究,只是照一般的說法略有所聞而已。這時一聽老師太的話,倒是萬分佩服,因而恭身道:「多謝師太教誨!」

  老師太又道:「易者三昧,施主想必是知道的?」、

  韓宏沒想到老師太此時會考他的學問,不過老師太平素沉默寡言,韓宏來此探訪柳青兒多次,只見到一次面,今天突然話多起來,想必是有原因的,是以恭恭敬敬地道:

  「可是簡易、變易與不易?」

  老師太道:「此三者相互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呢?」

  韓宏道:「這個弟子無所知,不敢妄言。」

  老師太歎了口氣:

  「你們讀書人都是被孔夫子哄了,孔夫子說他到了百經俱通,明性見理之後,仍有餘力,則以學易,遂使得大家都以為易理艱深,不去鑽研了,其實易者雖有三體,實為一也,即以簡易之方法,解變易之道,而明不易之真理。」

  「是!多謝師太教誨!」韓宏恭敬地道。

  老師太看出他的態度十分虔誠,不似在虛偽敷衍,乃笑了一笑道:「施主如此誠心,貧尼才多說兩句,貧厄於靜中參悟周易,倒是瞭解了許多道理,靜中生慧,對身邊一些人的未來,都預測了一番,以後的尚不得而知,但以前的卻無一不驗,因此,貧尼也為尊夫人作了一番推斷。」

  這才是正題,韓翻忙道:「請師太見示。」

  老師太道:「貧尼非比尋常蔔者之流,不會危言聳聽,也不會阿諛所好,完全是直言論斷,施主若是不以為信口胡演,貧尼就說給施主聽一下。」

  韓宏心中怦怦亂跳,因為老師太這樣拐彎抹角,繞了半天才說出口,顯然是凶多吉少。

  但他是個讀書人,對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訓言,倒是一向服膺的,因此他並沒有十分的驚惶,只是頗為不自然地道:「老師太但言不妨,弟子夫婦二人俱都問心無愧,一生中從未存害人之心,但有餘力,一定盡力幫助他人,若雲有天理在,天不當負我,一定要有不幸,想是天數使然,命中註定了。」

  老師太點點頭道:

  「施主能如此達觀,貧尼就放膽直言了,不過先請施主放心的是,貧尼看尊夫人的相格以及推算她的將來,都是夫榮子貴,白頭到老之相,後福無窮,只是命中多災,早歲飽受顛沛,中年猶有幾大災劫,是浪遂浮萍,分而複合之兆。」

  韓宏心中一沉道:「我們目前已有分離之趨勢,師太是說將來必可複合?」

  老師太點點頭道:「是的,蔔象顯示是如此。」

  韓宏有點難以相信了,老師太又道:「韓施主,貧尼在兩天前,已經把那座枯並旁的雜物清除了一下,又把後門那把鎖換了過來,舊有的鎖年久生銹,無法打開,貧尼特地找了個鐵匠把它撬斷了,換上一把新的,這就是在易理中預料到今日合當有血光之劫,施主如若不信,可以去問尊夫人。」

  韓宏對老師太倒是十分崇敬,連忙道:「不必問了,弟子相信師太的神通,並求指示迷津。」

  老師太道:「貧尼只是在蔔象中見到這些而已,因此勸施主不必為將來懸心,也沒有什麼可指示你的,只有一點可相信的,便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教鍥而不捨,終有成功之日。」

  這只是一般勉勵之言,聽不出什麼玄虛,可是由於出自一個出家人之口,倒是別有一番深意。

  因此韓宏恭敬地道:「弟子緊記在心,師太還有什麼指示?」

  老師太想了一下才又道:「人生有許多不如意,更有許多不得已,施主宜往寬處想,施主是達人,尊夫人雖出身風塵,然未減其冰雪之質,施主能得斯婦為侶,該是人間至福,尚祈多予珍重。」

  韓宏聽不懂她的話,但也知道此類禪機,往往只是一點機鋒,連說話的人也未必能解,因此也只有含混地道:「弟子只望能與拙荊長相廝守,相伴終身,其餘一概都不在心上,只要能換得拙荊平安,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

  老師太想是很滿意這個答案,連連點頭道:「這樣好!這樣好!你們都是聰明人,當知道自求多福之理。好了,時光不早了,你們早點走吧!把馬匹帶走,使此地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趁著還沒被人發現,這是最難得的機會。」

  韓宏答應了,忙來到後面,只見許俊已經把三具屍體都丟進了枯並,而且也把土牆推倒了下來,正用斧頭敲劈並欄,要堆平這口井。

  韓宏要上前幫忙,許俊道:「大哥,兄弟一個人就夠了,你快把這套衣服換上,我們好脫身出去。」

  原來他已換好了燕軍的胡裝。

  說也湊巧,這兩套服裝也恰好配合他們的身材,胡人多半比較高大,偏生其中一個較為消瘦,與韓宏相似,而許俊身形雄偉,像巨靈天神,而其中一個胡兒也是巨無霸型,兩人穿上了衣服,各騎了一匹馬,帶著一匹馬,只朝柳青兒她們揮揮手,立即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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