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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她倒是很從容,說話時也不驚惶,敘說生死一發的危急狀況,她竟像是在話家常一般。

  韓宏十分感動,因為柳青兒一心全放在他身上,所以才不知道害怕,而忽略了本身的危險。

  他拍著自己的胸口道:「青娘,你自己不覺得,我卻緊張得差點沒倒下來,眼看著你從那麼高的空中落下,我想過去接住你,偏偏人跌在地下,沒法爬起來,一直到許兄弟接住了你,我才籲了口氣。」

  他們夫婦互相關懷,只有許俊捏了一大把的汗。也只有他看見韓宏的處境多危險,韓宏雖然放開了手,從馬頸上落在地下,身形未穩,半躺半坐,而馬匹卻受激性發低頭亂踢,不止一次地沖向韓宏,前蹄以些微之差,落在韓宏身上。

  但韓宏卻因為懸念柳青兒,根本沒去注意,有時馬匹擋住了他,他居然還根自然地伸手椎開馬頭,握住了馬韁。到現在還沒放開呢!也虧得他這份鎮靜,降住了馬兒,馬也安定下來了。

  受傷發性的狂馬是最危險的,許俊雖然有一身本事,也只有遠避的份,但韓宏卻能從容處之,這不是養氣的工夫,而是愛情的力量。

  不過,許俊不敢說出來,若是現在一說當時的危況,韓宏可能會嚇軟了腿,連馬也不敢騎了。

  因此,他只四下一望道:「此為危地,不可久留,我們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韓宏也道:「是的。青娘,你們在這兒也不能耽了,還是趕快叫玉芹收拾一下細軟離開吧!」

  許俊卻沉吟道:

  「大哥,小弟不知道安賊求大嫂如此之切,現在四處都有關卡,搜查進出的行人,大嫂想要離開長安,恐怕是不容易。」

  韓宏道:

  「那便如何是好?這兒出了三條人命,遲早會被人發現的,那時一定會追查到庵裡,青娘如果不走,不是會被找到,打上人命官司嗎?」

  柳青兒道:「就算我能撇開殺人的牽連,也不得平安。」

  許俊卻道:「不!大哥!你沒聽那兩個胡兒說嗎?這庵主的家人跟安祿山尚有交情,所以這所家庵,已得安賅曰諭不得打擾,所以大嫂藏身在內,一直無人知曉。」

  柳青兒道:「是的,以前連巡騎都不到門口來的。」

  許俊道:

  「這是小弟不好,小弟看見有巡騎進村,急著來警告大哥,因而露了形跡,被他們追尋而來的,這事別人尚不知悉,他們自然不會再找過來,只要大嫂以後小心一點,倒還是很安全的。」

  柳青兒道:「若是不出事,自然還安全的,如今出了人命,那就不敢說了。這兒只此一所庵堂,鄰近別無人家,在此地出了人命,馬全倒不去說了,安賊的兩名近衛被殺,事清就非同小可。」

  許俊看了一下地上那胡兒的屍體,見他腰間還懸著一塊腰牌,不由得笑了道:「有了,這塊腰牌我認得,是安祿山貼身近衛的標誌,以前在長安市上,別人見了腰牌,也都讓他們幾分,現在自然更神氣了。」

  韓宏道:「掛在他們身上才神氣,若是落在一個死人身上,那就是天大的禍事了。」

  許俊笑道:「掛在我們身上也不錯呀!」

  韓宏一怔道:「掛在我們身上?我們冒充他們?不行吧!認識他們的人根多。」

  「不會!這兩個人都是新調來的,你沒聽他們自己說過的嗎?不然他們也會認得大嫂了。安祿山的近衛,以前都是平康裡巷的常客。」

  柳青兒也道:

  「這倒是,安祿山以前在長安時,十二近衛在平康裡巷如狼似虎。就是在我家不敢放肆,那是因為安祿山會經召我到他家去出過一次堂會,他好像對我頗為留心,不遇後來沒多久,他就悄悄離開了。」

  韓宏道:

  「難怪他對你念念不忘,原來早就看中你了,幸虧他在宮中鬧了事逃走,否則後來一直糾纏你,麻煩可大了。他如執意要接你出去,誰也攔不住。」

  柳青兒白了丈夫一眼,但也明白這是實話,那時連朝廷都在對他著意奉承,誰會去逆他的允息呢?若是他決心要強娶自己為妾,恐怕開國侯李存信也無可奈何呢!

  許俊覺得很好笑,這兩口子在此時此刻,竟然還有心情談這些,畢竟不是尋常兒女。

  但他卻沒這份綺情,忙說出自己的計畫道:「我與大哥穿上這兩個胡兒的衣服,略事改裝,騎了他們的馬,出長安而去,故意留下一些形跡,然後再丟棄衣馬,這樣一來,別人就不會懷疑此地了,大嫂也可以在此安居了。」

  柳青兒道:「這倒是個辦法。」

  許俊道:

  「太子在靈武已宣詔監國,號召勤王之師,天下多表響應,想來打回長安之日不會太遠,大嫂在此也等不了多久,目前要離開長安是絕對沒辦法,關卡上對每一個出去的人都要搜查,為了怕人易容,女人不但要洗臉,而且還要脫衣。」

  柳青兒一怔道:「會有這麼嚴。」

  「因為有人喬裝老婦想混出去,被查了出來。」

  柳青兒沉思片刻,終於道:

  「這是不行的,別說不易混過去,即使能混過去,我也不能脫了衣服,叫人在身上亂摸,我還是留在這兒!」

  韓宏道:「可是你在長安總是很危險。」

  柳青兒道:

  「目前我還是在庵中避避風頭,等這一陣鋒勢過去後,再想法子混出城去,我有個很要好的姐妹,嫁在終南山麓種田,我可以上那兒避避去。」

  韓宏雖是十分不願分離,但為情勢所迫,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道:「青娘,你可要千萬保重!」

  柳青兒正色道:「爺請放心好了,妾身雖是以落花殘體事君,然此心耿耿,卻是全注君心……」

  韓宏連忙道:「這我是信得過的。」

  柳青兒又道:「以前妾身在青樓,為勢所迫,無以自潔,今後已為君婦,自然當恪守婦節,如不能全貞,妾即一死以報君。」

  韓宏歎了口氣道:「青娘,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所以才特別提出來跟你說個明白,你到現在,還是不夠瞭解我,我愛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不是那空無著落的名節,我要伴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到老,不是一個悲痛的回憶,因此,我要求你,不管遭遇到什麼,你都要活下去。」

  柳青兒哽聲道:「爺!有時活著比死更痛苦。」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求你,不!是懇求你活下去,為了我活下去,否則你撇下我一個人就太殘忍了。」

  柳青兒默然無語,韓栩著急地道:「青娘!你必須答應我這一點,否則我就不走了,咱們窩在長安,要死也死在一塊兒去。」

  柳青兒忙道:「那怎麼行!爺!你一身系著多少人的希望,怎麼能夠為了一個女人而自輕!」

  韓宏莊然道:

  「這個女人是我的妻子,是我最愛的一個,是我活著的希望,我之離開長安,不是為了功名,而是為了求得與你作長久的相聚,若是沒有了你,我的生命裡將一無所有了。青娘,答應我活下去。」

  柳青兒為他的深情深深地感動了,但她只能點點頭這:「好的。爺!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的活下去。」

  韓宏似乎放心了,點點頭道。

  「還有,你不管到那裡,一定要設法留下你的准著落,不是在庵裡,就是在曹二虎那裡,因為我只要一有機會,就會來接你們的。」

  柳青兒道:

  「記得了,我若是離開庵裡,必然要找曹二爺來幫忙的,我的去向,他也會知道的,爺!人到患難,才見真情,自從城破之後,還是這些朋友幫了我們不少忙,這所庵堂,是一個青樓姐妹帶我來的,你的棲身之處,也是曹二爺找的,你的那些斯文朋友,當初受了你不少好處,後來我們投了去,他們唯恐受了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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