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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田宏武不能言,但每一個字都聽得情清楚楚,但悔恨怨怒全沒用,落在人手,還有什麼好說的。現在,他領悟了一個真理,除非不想殺人,否則一定要先出手,天知道「冷血太君」將如何對付自己?

  這是間靈堂,孝幃素燭,正中間供著「毒膽鐵面」馬森的靈牌,孝幃後面,擺著紅漆大棺。靈堂裡站了不少人,男左女右,全都肅立無聲。

  靈桌正面,田宏武被捆綁在一把大交椅上,椅下鋪了床厚厚的大棉被,不用說,那是為了避免血漬汙了地面而設的。桌上,一個紅木託盤,盤中放了一柄晶亮的匕首。

  一個全身純素,面蒙黑紗的婦人,坐在靈桌側邊,她,就是馬森的未亡人,黑白道聞名股栗的「冷血太君」。馬公子披麻戴孝,站在另一邊,臉色是鐵青的。

  活祭,這是江湖中最殘忍的一種作法。

  田宏武聽說過,但沒見識過。

  而現在,他是活祭的犧牲。

  他的面色有些木然,但沒有恐懼的表情,似乎將要被殺的不是他。現在,他有些相信命運了。想不到的倒楣事,常會集中在不幸者的身上,似乎成了定例。

  他曾經好幾次當死而不死,對於死,他已經看得很平淡,一個人既然連死都不怕,天底下就再沒有可以使他怕的事了。氣氛一片肅殺。

  豬、雞、鵝、鴨……等等,是命定了要讓人宰而食之的,所以禽畜被屠殺,是天經地義的事,連小孩子都不會皺眉。但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縛而殺之,情形可就不一樣了,那是人對人殘酷到極點的行為。

  雖是大白天,但靈堂裡卻是陰風慘慘。

  「冷血太君」緩緩站起身來,到靈堂前上了香,化了一百錢紙,低聲祝告了一番,然後坐回原位,冷森森地開道:「可以開始上祭了!」馬公子上了香,伏地叩拜,然後起身抓起託盤中的匕首,轉身面對田宏武,現在,他那鐵青的臉上再加了殺氣,像個屠夫了。所有在場的,呼吸全迫促起來。

  江湖人殺人流血是家常便飯,但要活生生屠宰一個人,在場的恐怕還沒有一個人見識過,這不是殺人,應該說是屠人。田宏武昂著頭,兩眼直瞪著馬公子,嘴抿得很緊,牙齒咬的更緊。

  現在,才看到他眼中充滿了怨毒之情,他現在這種眼神,任誰被看上一眼,便終生難忘。馬公子上前一大步,鋒利的匕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獰聲道:「姓田的,本公子要把你剖腹挖心!」田宏武連眼都不眨。

  馬公子大聲又道:「你叫呀!哭呀!求饒呀!為什麼不開,你的三魂七魄都已經離身了?」田宏武臉上的肌肉抽了抽,還是沒開。

  他本可說出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那才是他們要殺的對象,但他沒有說,「復仇者」對他有再造之恩。他想:「如果黑衣蒙面人知道,不會讓自己做替罪羔羊,但現在想這些全是空的了。」

  他真的一點也不怕麼?不,他的怕已經完全被恨淹沒了。

  同時,他認為怕沒有用,只是表現窩囊,乾脆氣概些,再痛苦也只是一死,別的再沒什麼了。一名武士裝束的漢子,上前雙手捧起原來盛放匕首的託盤,屈單膝,側跪在表桌前,託盤高舉過頂。晶芒一閃,田宏武的胸衣敞開了。

  每一個人的眼睛,隨著馬公子的這一個動作,睜得滾圓。

  匕首揚了起來,刃尖向下。

  田宏武還是瞪著馬公子,眼中的怨毒,似已凝結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到先是被馬公子毀容,現在又被他殺,如果那次在開封城外溪邊柳蔭下,自己不一念存仁,馬公子便不會是現在的面目。

  就在慘劇即將開場之際,一名青年武士匆匆奔入資堂,高叫一聲:「公子且慢動手!」

  所有的人,全被這一聲高喊驚得一室。

  如果換個場面,喊這麼一聲當然不會驚人,但在這種時候,便大大地意外了。

  馬公子放下匕首,正待出聲喝問

  那少年武士徑直奔到「冷血太君」身前,恭施一禮,雙手呈上一個柬封。

  「冷血太君」先不拆開,栗聲問道:「怎麼回事?」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了這邊。

  那少年武士喘著氣道:「小的在莊前巡視,突然來了個黑衣蒙面人,把這交與小的,說立即呈與太君過目,同時說我們抓錯了人。

  田宏武本已在等待利匕穿胸,一聽說黑衣蒙面人,精神陡然一振,他知道是「復仇者」本人出面了。

  「冷血太君」道:「人呢?」

  少年武士道:「交了信便走了!」

  「冷血太君」拆開封套,抽出字柬,密密地寫了滿紙,字還真不少。

  馬公子的眉頭皺成了一條線,望著他娘,靜待下文。

  「冷血太君」的面上蒙著黑紗,無法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但是從她的身軀微微顫動這一點看來,這字柬使她非常激動。靈堂裡靜得若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每一個人連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看著,看著,「冷血太君」持柬的手也開始發抖。

  柬上到底寫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看完,「冷血太君」仰起頭,但沒開。

  馬公子忍不住道:「娘,什麼事?」

  「冷血太君」還是役開,似乎沒聽到馬公子的問話,她像是已發了木。場面,由肅殺而變成詭秘。

  馬公子再次道:「娘,到底是什麼回事?」

  「冷血太君」把字柬折疊好,放人封套,然後把封套揣人懷裡,道;「放了他!」聲音冷得使人不敢聽。話方出,全場皆震。

  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傳柬的人是誰?柬上說了些什麼?竟然使得心冷血冷的「冷血太君」放人?馬公子面色大變,他怕是聽錯了,栗聲道:「娘,您說什麼?」

  「冷血太君」道:「我說放了他,你送他出去。」

  馬公幹瞪著眼道:「娘,到底是為什麼?」

  「冷血太君」道:「回頭再說!」

  所有在靈堂裡的人,莫不驚靂萬分。

  「冷面太君」一向殺人如折草,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她要把田宏武剖腹挖心,活祭亡夫之靈,是誰投了這封怪信,竟然使得這女羅刹下令放人?

  田宏武是「天殘」「地缺」抓回的,他倆當然不甘緘默,在場的,除了馬公子,只有他倆有資格講話。「天歿」老人緩緩上前數步,道:「老弟妹,怎麼回事?」

  「冷血太君」道:「回頭慢慢再奉告,現在先放人。」

  「天殘」老人默然。

  這件事只田宏武明白,但他只明白一半。

  他知道投柬的是「復仇者」,但黑衣蒙面人是否「復仇者」本人,柬內到底說了些什麼,他便不知道了。

  馬公子臉色變了又變,期期地道:「娘,一定要放人麼?」

  「冷血太君」有些不耐煩地道:「不錯,你送他出去。

  馬公子道:「爹的仇不報了?」

  「冷血太君」大聲道:「你話太多,他不是對象。

  馬公子略一沉吟道:「但,孩兒和他還有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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