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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田宏武也跟著站起身來,奇怪,一看到丁香,他就會想起小秀子,也許是因為她有雙大眼睛,而小秀子也一樣。

  小秀子留給他的最鮮明的記憶,便是那雙大而明亮的眸子,和紮著彩綢蝴蝶的發形。

  在感覺上,他老是覺得小秀子沒有死。

  是的,小秀子沒死,活在他的心底。

  他又迷惘了,直勾勾地望著丁香那雙在黑暗中也會放光的眸子,近於貪婪。

  丁香設移開臉,也沒說話,似乎願意讓他看。

  久久,丁香才輕啟朱唇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田宏武吐了氣,道:「因為我喜歡看……」

  丁香道:「為什麼?」

  田宏武的心弦起了顫動,悠悠地道:「我也說不上來,只是喜歡看!」

  丁香毫不放鬆地道:「你喜歡我?」

  田宏武的雙眸放了光,但隨即又黯淡下去,搖搖頭,道:「不!」

  丁香道:「你剛才說喜歡看我?」

  田宏武道:「我只喜歡看你的眼睛!」

  丁香道:「那是為什麼?」

  田宏武夢囈似的道:「因為你的眼睛像一個我喜歡的人。」

  丁香目芒一陣閃動,道:「你喜歡的人,當然是女的……你的親人?你的愛人?你的妻子?」

  田宏武痛苦地道:「別問了,反正我不會告訴你!」

  他臉上的肌肉起了痙孿,記憶拉回到十幾年前,除了眼睛,他無法把小秀子丁香連在一起。

  因為記憶中保留的影像是個六七歲的黃毛丫頭,而丁香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想法很滑稽,但他又忍不住不想。

  如果小秀子不死,她當與朱媛媛或丁香一樣,該是個美豔的少女了。

  丁香噗嗤地一笑道:「你不告訴我就算了,我也沒有必要一定想知道,不過……你既然喜歡看我的眼睛,就跟我一起回堡,你就可以天天看。」

  田宏武怔了怔,半天才吐出一個字道:「不!」

  雖然是一個字,但卻很有力,也很堅訣。

  丁香從鼻孔裡「唔!」了一聲,道:「你這個人可真怪,說了半天,你還是堅持你的意思,我看談到天亮也是空的,我真的得走了。不過,有句話告訴你,只要你一露面,便有麻煩,如果你什麼時候想要看大眼睛,便到堡裡來,隨時歡迎!」

  這回,她真的走了!

  遲升的月亮,照得林內一片斑駁,夜色很美,也很靜。

  田宏武站在林子裡,癡癡地想。

  就事而論,丁香算是替自己擋了一次災,她的能耐不小。

  從此以後,再沒有疤面人了。

  姜帥爺這一死,「風堡」中定是人心惶惶,一片慘霧愁雲。

  丁香對自己這樣好,她有什麼特別的企圖?

  小師妹被自己氣走了,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自己已經成了斷根飄萍,無依無靠,真是「何處是人家」?

  現在,急著要做的,是查出「鳳凰莊」殺人放火的真凶,替小秀子一家復仇,事了之後,自己又如何?

  虛幻,一切都是虛幻!

  過去的,不堪回首,未來的,一片空茫,人生是什麼?

  人生如棋局,落了子,便身不由已,直到分出勝負為止,分出了勝負之後又如何?他不敢往後想,這使他頭腦發脹,愈想愈不是味。

  為什麼要走上武士這條路呢?

  做一個安份守已的普通人該多好?

  大眼睛,又是大眼睛,從枝縫葉隙漏下的月光,圈圈點點,投在地上,像無數雙明亮的大眼睛,看得人頭暈目眩。

  大眼睛,碎夢的裂痕!

  仿佛,小秀子就在林間飄忽遊走,身影很模糊,只有那對大眼睛特別清晰。

  碎了的夢,無法再拾取,留下的是無止境的悲哀與惆悵。

  人,如果像獸類樣沒有思想,饑食渴飲,便不會有煩惱,一切由本能去操縱。生而為人,的確也是一幕悲劇?

  當然,這種古怪偏激的念頭,只有窮途末路的人才會有。

  風從林間吹過,拂在身上有些涼意。

  這是晨風,距天明已是不遠。

  田宏武兩條腿都站得僵直了,他感覺自己似乎永遠沒有天明,展現在眼前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天,還是亮了,宇宙的運行是永不止息的。

  田宏武搬動發麻的雙腿,走出林子,眼前有很多路,大路,小路,阡陌小徑,他不知道哪條路屬於自己,該走哪一條?

  月亮還在半天,太陽已經升起,月亮成了個殘缺的白麵餅。

  田宏武不知不覺,走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很多人,有車也馬,但他覺得仍是孤獨的一個人,蹣跚在無盡的荒漠。

  「滿俊的一個人,怎會有這大的刀疤?」

  「江湖人,誰知道?」

  路人的嘰嘲他聽得多了,根本無動於衷,他不能禁止人家不說。

  一個蓬頭赤足的怪老者,拖著杖,一路歪斜地迎面而來。

  「嘻!你怎麼改了裝?」

  田宏武心神歸竅,一看,「宇內狂客」胡一奇已站在跟前,忙拱手道:「原來是胡老前輩,您早!」

  「宇內狂客」像是一輩子都沒清醒過,醉眼迷離地道:「老夫正找你,到客棧撲了一個空,你小子是找夜食去了?」

  田宏武冷寂地一笑道:「找晚輩有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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