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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荷花推了武同春幾下,大聲道:「夫人,他昏過去了!」

  一個素衣少婦應聲而入。

  這少婦年在二十七八之間,清麗絕俗,有如空谷幽蘭,眉宇間籠著一層愁霧,由於蛾眉緊鎖,眉心間形成了兩道縱溝,很深,像是從來就沒有舒展過。

  荷花再次道:「夫人,他……是毒發了麼?」

  少婦點點頭,悠悠地道:「是毒性發作,一會就過去的,再給他服三粒藥丸。」

  荷花面帶憂容地道:「夫人,如果他捱不到解藥來怎麼辦?」

  少婦神色慘澹地道:「以他的內功根基,再加上藥力,應該可以多捱幾天的。」

  「如果捱不過去呢?」

  「希望不致如此。」

  「解藥准能取到麼?」

  「這……希望能順利取到。」

  「這樣說,根本是沒把握的事?」

  「生死有命,有些事……人是無法辦到的。」

  「夫人,萬—……」

  少婦瞪眼道:「少饒舌,快給他服藥!」

  荷花低應了一聲:「是!」

  少婦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歎口氣,出房去了。

  荷花望著房門,喃哺自語道:「我真不明白,夫人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醒轉,覺得更加虛弱.心裡暗道:「看來我的生命行將結束了,可恨許多大事未了,恩怨未結,兩代人,毀在仇家兩代人的手裡,如果真有所謂命運之神的話,這種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荷花趨近床邊,關切地道:「武大俠,您必須振作!」

  武同春感激地望了荷花一眼,弱聲道:「我會的,我還不甘心死,我……不能夠死啊!」

  心頭的恨又在翻攪,而使他恨到極處的是華錦芳,他在知道了她的父親是仇家之後,一再考慮委曲求全,而她竟沒有半點夫妻情義,下這毒手。

  荷花期期地道:「武大俠,您……心裡充滿了恨,為什麼?」

  武同春心頭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荷花道:「您的眼神已經明白地說出來了!」

  武同春默然不語。

  荷花又道:「您……是在恨那下毒的人麼?」

  武同春觸中心事,脫口道:「我不死就會殺她。」

  荷花面色一變,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武同春咬牙齒地道:「我不想提起她。」

  荷花籲口氣,道:「武大俠,您歇著吧,有事叫一聲,我就在門口!」說完,轉身出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空氣又恢復死寂,武同春沉浸在恨裡。

  希望,給人以生的勇氣,但恨也能增加人活的力量。

  算來是第六天,武同春數次昏厥,肉體上的痛苦,使他受不了,但他仍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

  希望能捱到此間主人求到解藥。

  人的生命,有時顯得很脆弱,但有時卻又無比的強韌,強韌得出奇,武同春只剩下奄奄一息,可是他還希望活下去。幾番油盡燈枯,他還強掙著保持一念不混,他盡力抗拒死亡,他不甘心認命。

  昏迷再醒轉。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連呼吸都窒住了。

  眼前景物全變,上望不是帳頂,而是古舊的椽梁,躺處不是溫暖的床褥,而是冰涼的磚地。

  再望,鐘、鼓、神龕、供桌,天啦!這裡是古廟殿堂。

  自己怎會到此地來?是夢麼?不是,一切都那麼其實。

  他一挺身,蹦起老高,毒解了,武功也恢復了,他木立在當場,想,苦苦地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唯一的記憶,是昏迷在床上,以後的是一片空白。

  荷花呢?她的主人是誰?為什麼要如此神秘?療毒的臥房就在這廟裡麼?殿門外的院地中,陽光燦爛,是大白天,靜無人聲,殿裡打掃得很乾淨,當然這不是無人住持的廢廟。

  人語聲喧,步聲雜遝,四五個道士自外而入,手裡拿著法器等物。

  武同春步出殿門,看樣子,這些道士是剛從外面做法事回來。

  當先的老道疾步迎前,稽首道:「無量壽佛,施主光臨敝宮,有何貴幹?」

  武同春瞠目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老道怔了怔,道:「玉虛宮,施主……不是本地人?」

  其餘的道士各自進裡面去了,只留下老道一個。

  武同春還在迷幻之中,茫然道:「玉虛宮……道長上……?」

  「貧道『上清』,這一帶的道場法事,都由敝宮承接,施主……」

  「在下不是為法事而來。」

  「哦!那是……」

  「在下是找人而來。」

  「施主要找的是什麼的人?」

  「兩位坤道,一主一婢,小婢叫荷花。」

  「上清」者道臉色一變,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道:「無量壽佛,罪過,敝官上下極守清規,坤道人家向來不許進宮,施主……是衙門裡的差官?」

  武同春為之啼笑皆非,暗忖:「難道這老道真的不知情?那自己是如何到這裡的?從表面看,這些道土不類練武的人物……」

  心念之中,試探著道:「在下找的是位女俠,大概……就住在這附近,道長能指引點麼?」

  老道搖頭道:「這附近沒什麼人家,有,也只不過是幾家散居的村農,每家貧道都可數出三代,可沒什麼女俠。」

  看樣子問不出所以然來,武同春抱拳道了聲:「打擾!」舉步向外走去。

  老道愣得地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嘟哦著道:「八成是做公的,好在宮裡上下都是規矩的三清弟子。」

  武同春走出玉虛宮大門,放眼望去,全是曠野田疇,夾著些疏落的村舍,極目處隱身城鎮的輪廓。

  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但事實上絕對不是夢,毒解了,死裡逃生,荷花、女人的臥房、飲食,一切都是真實的。

  對方是有所顧忌,才在解毒之後,乘自己昏迷不省人事,移來道觀裡麼?荷花口中的主人是誰?難道會是……他敏感地想到了「黑紗女」,實在大有可能,只有她,才有這份能耐,才這麼神秘。

  當然,這只是猜測,也許根本不是,因為白石玉不見現身。

  木立了一陣,他挪動腳步,心神仍然是恍惚的。

  走著,走著,眼前來到一個小鎮。

  這小鎮對武同春而言並不陌生,是鄰近襄陽的五裡墩,目光掃處,大感納悶,只見行人寥落,而且都是垂頭疾行而過,店戶住家,十有七八是關門閉戶,淒冷的情景,像是劫後的災區。

  四個人扛著一口白木薄皮棺,匆匆行過,沒有送葬的孝子,更沒幢幡鼓吹。

  武同春踽踽而行,眉頭緊緊鎖住。

  走沒幾步,又是一具白木棺材抬過。

  這是怎麼回事,在這短煩幾天之內,發生了什麼意外的災劫?差不多走完整條大街,才發現轉角處有家小飲食店,半開門,爐子裡一是冒著煙。

  武同春心想:「肚子也餓了,不如打個尖,順便問問情況。」

  心念之中,踅向小店。

  進了店門,空無一人,桌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沙,武同春不由傻了。

  一個小二模樣的年輕小夥,愁眉苦臉,懶洋洋地走近,道:「公子是外路人?」

  點點頭,武同春道:「是的,有東西吃麼?」

  小二有氣無力地道:「還有賣剩的粥和鹵菜。」

  武同春籲口氣,道:「將就端些來吧,能有壺酒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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