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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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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談條件了?」 「無條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什麼太可惜了?」 「黑紗女」道:「我提的條件非常優厚,與你關係密切,不談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對方如此一再糾纏的目的,不過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實在見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遲早會知道對方企圖的。」心念之中,斷然應道:「在下放棄!」 顯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紗女」才傳來話聲道:「好吧!目前暫時如此,你帶口信給好同春,就說我有事要會他,條件保留,也許以後還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聲音頓遝,不知她是如何離去,因為她根本就沒現身。 又回到舊居「無雙堡」,武同春鑒於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須利用西門堯轉交的聖憎「無我大師」遺贈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時間不短,得有個妥當的安身之地,祖居廢堡,最為合適。 望著凝碧髮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淚,大錯鑄成,一切已無法挽回。遺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蹤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辜?是什麼人喪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續弦妻子華錦芳,江姥姥遭了不測,遺珠失蹤,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房裡,那不知名的仇家會放過她麼?想到這裡,內心如焚,於是,他立即動身奔向住房。 暮色蒼茫中,他來到了住房門首,不由躊躇了,自己該以什麼身份見她?繼續瞞下去,還是說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離,她當然相當痛苦,但是自己呢?過的又是什麼生活?讓痛苦延續下去嗎?自己面目全非,會給她什麼樣的感受?由於對凝碧的虧欠,對拜弟許中和的負疚,業已註定此生將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份痛苦……他茫然無助地望著在門,這本屬於他的家已不成其為家,情勢所迫,枕邊人變成陌路,華錦芳是個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突地,他發現門媚上有樣亮晶晶的東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錢,不由大驚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又發生了意外,這像是江湖人的標記……他不再猶豫了,伸手叩門。 腳步聲傳來,每一聲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誰?」是華錦芳的聲音。 猛打了一個哆嗦,武同春強自鎮定,開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在門開啟,一個憔悴的面孔呈現眼簾。 武同春劇痛椎心,鼻孔發酸,幾乎掉下淚來。 華錦芳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原來是武兄弟,請進!」 武同春喉頭似有東西塞著,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點頭。 進到廳中坐下,燈光下,華錦芳的粉臉不但消瘦,而且蒼白。默然了片刻,華錦芳開口道:「兄弟且寬坐,容我料理飯食。」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才吐出聲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過。」 「不費事的。」 「不是小弟客氣,真的用過了。」 「有同春的消息麼?」 「這……小弟還沒去見他!」 「哦!」臉上無限淒苦之情。 竭力羥制住情緒,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個人?」 華錦芳道:「我找了個佃戶的女兒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會回轉。」 告訴她!告訴她真相!一個聲音在武同春的心裡大叫,這使他的心起了痙攣,幸而他戴著面具,臉上沒有表情,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說出真相,最後,他還是壓制了這一份痛苦的衝動,開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遺珠的下落,和殺害江姥姥的兇手,但都沒有端倪。」 華錦芳沒開口,搖頭歎口氣,用羅帕拭淚。 武同春的聲音有些顫慄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麼?」 「無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廢墟中裝鬼的女人,定然與她有關,她曾自稱是遺珠的親娘,但是……她是誰呢?」 「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並未忘情過世妻子凝碧,雖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談這問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關於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繼續蒙上汙名,有告訴她的必要。 當下鼓起勇氣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訴大嫂!」 「什麼事?」 「過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說不下去。 「怎麼樣?」 「她是無辜的。」 華錦芳瞪大了眼,激動地道:「這話怎麼說?」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當年凝碧大嫂與許中和的事,是被人陰謀陷害「噢!是誰陷害的?」 「是從前堡裡總管巫永裕,因為他私德不檢,被驅出堡,挾恨於心,所以才施展這條毒計,破壞武大哥的家庭……」 「你……怎麼知道?」 「是武大哥親口說的,兇手已被許中和誅殺,真相完全大白。」 華錦芳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上次見面你怎麼不說?」 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囑暫時別說。」 「為什麼?」 「為了……堡裡出現鬼怪,有待查明。」這句話是信口而出的。 「這麼說……凝碧無辜……」 「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見面?」 「不,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麼意思?」 「大嫂千萬別誤會,他真的在……潛修一門奇功,他……也很掛念家裡,所以才托小弟順便照應……」 「是嗎?」 「千真萬確。」 「想不到,真想不到,吳凝碧無辜,許中和無辜,遺珠無辜……」 為了轉變氣氛,武同春換了話題道:「對了,大嫂,門媚上那枚古錢華錦芳雙眸一亮,道:「記得那位父執灰衣人嗎?」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記得,怎麼樣?」 華錦芳道:「是他贈送的,說是釘在門上,便可避免滋擾。也真怪,很靈,這些日子的確平靜,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同春激聲道:「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兩次追殺小弟不成功……」 華錦芳震驚無比地道:「有這種事?這怎麼會?這……為什麼,他是知道兄弟跟我們的關係的……」 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說出原因。」 華錦芳深深一想,道:「有機會我定問個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問,由小弟自己查明。」 華錦芳道:「不,這一定要問明白,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武同春目光在廳內一轉,道:「對了!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處?」 「就在在後向陽的土阜上,真可憐,什麼理由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定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說出追查父親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殺滅口,江姥姥臨死吐出的幾個字,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因她無後,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靈位而分享一份香火?華錦芳皺緊眉頭道:「對方當晚也曾向兄弟出手?」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裡說,心裡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湊巧來到,據他分辯,兇手是他驚走的,追之不獲,可信麼?會不會另有蹊蹺?白石玉也在窮追自己的下落,這當中定有連帶關係。 他又想到江姥姥說父親是傷于「無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傷原因不明,江湖中,誰會施這種手法?連「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來。 愈想,愈覺得情況複雜,似乎有了頭緒,但仔細一分析,又連接不上,每一個情況,都似是而非。 華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這山在離鎮集很遠,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 這是下逐客令了。武同春欲哭無淚,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現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會,想多交談幾句,甚至想留下來,對久別的枕邊人加以慰藉,可是現實不允許,多殘酷的現實。 武同春站起身來,心裡的話又沖到口邊,依然鼓不起這份勇氣,於是,只好笑笑道:「小弟正要告辭!」幾個字,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 華錦芳顯得不安地道:「兄弟,實在對不住,請你原諒!」 武同春摧肝斷腸,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勉強擠出話聲道:「哪裡話,大嫂客氣了,小弟過些時再來看望大嫂!」 說完,作了個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華錦芳送到門口,再致歉意之後,「砰」然關上在門。 武同春走了數步,回頭望著緊閉的在門,真想大哭一場,門裡,門外,親人,路人,這實在是人間大悲劇。 回去,告訴她一切?不能,絕對不能! 這是懲罰,這是報應,應該承受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踉蹌奔離。 屋裡,華錦芳獨自對燈彈淚,紅顏自古多薄命啊!怨誰?嫁錯了人,還是錯生為武林兒女?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許能系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爭氣,丈夫不回家,為什麼?」 武同春懷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狠命狂奔,想借體力的勞累,來減輕精神上的負荷。有家歸不得,是誰之過?又來到祖居「無雙堡」,這是傷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逞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撫冰涼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對不起你,靈而有知,你看著我承受這惡果,我不求你寬恕。因為我無可寬恕,凝碧,懲罰我吧!」淚水,順腮而下,這是愧悔之淚。 天明,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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