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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強訂佳期難移素志 驚傳噩耗已碎芳心(3)


  玉嬌龍正在惦念母親,聽鸞英這樣一說,便忙起身下樓,隨嫂嫂直向內院母親房裡走去。進到房裡,見母親側身臥在床上,滿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大睜著眼帶驚帶喜地張望著她,玉嬌龍見母親病得如此沉重,知道其咎皆由己起,心頭不覺一陣酸楚,忙撲到母親榻前,雙膝跪下,叫了聲「母親」,便咽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只伏在母親身上低低哭泣起來。玉母這時卻反而顯得十分平靜。她側下頭來默默地打量了玉嬌龍片刻,接著便長歎一聲,說道:「菩薩保佑,你終於回來了。」說完,伸出她那枯瘦的手來撫著嬌龍的肩背,又道,「你能迷途知返,也算你的造化。這事就不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嚴,在西疆時就把你寵壞了。」玉母那微弱的聲音裡,有對女兒的告誡,也有對自己的省責。

  玉嬌龍也不說話,只一個勁地伏在玉母身上哭泣,哭得是那麼哀怨,又那麼傷心,也不知她是出於對自己的悔恨,還是在澆灑自己的委屈。

  鸞英在旁陪著玉母和嬌龍流了許多眼淚。她也不去勸慰嬌龍,心想:「妹妹這人平時不冷不熱的,還沒見她哭過。今天竟哭得這般傷心,總有她的傷心處,就讓她去哭個夠吧!」

  玉嬌龍一直哭了很久,玉母才疼憐他說:「好了,你也別哭了,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一看。」

  玉嬌龍立即順從地抬起頭來,只見她雖是淚痕滿面,兩眼也略呈紅腫,但她那彈指欲破的臉蛋,和那粉裡透紅的腮膚,染上著點點淚痕,有如帶雨梨花,卻顯得分外楚楚動人。玉母見女兒雖在外經歷了幾月風霜,卻仍似在府裡時一般豔麗,眼角眉悄毫無一絲變異,心裡不禁感到一種莫名的欣慰。她又想起了嬌龍在西疆時曾把自己比做天山雪蓮的事來。玉母唇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鸞英亦在旁端詳著嬌龍那張動人的面孔,她只感到暗暗的驚異:玉嬌龍那雙經過淚水浸泡的眼睛,突然變得更清澈了,清澈得那樣深邃,簡直看不透她裡面隱藏著一些什麼東西,只覺流波解語,顧盼主輝,使鸞英感到是那樣嫵媚動人。她怎麼也想不到,有著那樣一對秀麗眼睛的大家閨秀,如何能與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廝混!更令鸞英驚歎的是,她明明知道玉嬌龍是被賺回府裡來的,昨天還披捆在車上忍受著長途的跋涉顛簸,今天卻還是那樣嬌豔,既無一分風塵僕僕之感,也無半點困頓萎萎之意,使鸞英真是不解。她正驚異間,見玉母臉上微微露出笑容,心中感到一陣寬慰,忙上前說道:「只要妹妹回來,一天雲霧就散了。願母親好好將息,過幾天也會好起來的。」說完,親自給嬌龍送過一杯茶來,又忙著給玉母看藥去了。

  玉嬌龍一直坐在床邊守候著玉母,直至玉母服藥後又昏昏睡去時,方才離去。

  從此,玉嬌龍每日一早便來到玉母房裡,親自服伺起居,侍奉湯藥,吹湯試暖,察意承顏,對玉母照顧得無微不至。玉母一來見嬌龍已經回到身邊,心中放下一樁隱優,二來由於嬌龍的細心照料,病也一天天好轉起來,已能在床上自由起坐和舉著進食了。房間裡也不時傳出母女的笑聲。內院各房的丫環僕婦,也都展了愁眉,添了笑意。幾月來籠罩著玉府的一片陰霾,又漸漸開始消散。

  再說玉父自玉嬌龍回府後,雖然心中也感欣慰,並派人送去過幾次美味珍玩,以示他一片愛撫之情,但卻總是不肯見她。他好幾次獨坐書房,聽到夫人房裡傳來母女的笑聲,那笑聲仍和在西疆時一般無二,也是那般清脆,也是那樣嬌嗔,不由引起他對嬌龍思念之情,也曾拋下書卷,想踱到夫人房裡去見見女兒那副可使他解優開顏的容態。可他每次剛踱到房門,卻又返回身來,含著未全消盡的餘恨,長歎一聲,又拿起書卷。

  玉嬌龍也是這般,她很想見到父親,卻又怕見到父親。幾番走到書房門口,終於怯下步來,又從窗外過去。

  日月如流,時光易逝,玉嬌龍回府已經一月有餘。玉母病情雖有好轉,卻仍未見大好,有時仍反反復複。玉嬌龍幾乎把整個心情都用在侍奉母親身上,只深夜回樓後,才得閒靜下來,有時和香姑聊聊西疆舊事,談談出走途中苦樂;有時獨坐支頤,懷念著淪落天涯的羅小虎。往事歷歷,夢繞魂牽,玉嬌龍常常凝坐神馳,直至深夜。

  一天,玉嬌龍正在服侍玉母服藥,忽見鸞英房裡的兩個丫環端著茶盤、點盒匆匆從窗外經過,直向客廳走去。一會兒,玉母的貼身丫環進房來了。玉嬌龍問道:「客廳裡來了誰?」

  丫環答道:「吏部主事方老爺來了。」

  玉嬌龍不覺微微一震,心想:「他來幹什麼?」也就不再深問了。

  第二天早上,玉嬌龍到玉母房中去時,走過窗前,正聽到鸞英在和玉母談話。鸞英說道:「母親,妹妹心性,我豈不知。這事,鸞英不便去說。」

  玉母:「嬌龍雖然任性,也是明理人。婚姻大事,豈能由她!你是長嫂,常言道:『長嫂當母』,你不便去說,誰還去說?」鸞英還想答話,玉嬌龍一步跨進房去,沖著鸞英問道:「嫂嫂,你和母親在議論什麼?鸞英先是一怔,膘了眼玉嬌龍,然後硬著頭皮說道:「妹妹大喜了!」她只說此一句,便立即打住話頭,又瞅了瞅玉嬌龍,見她臉色雖然微微發白,卻只漠然聽著,並無慍意。鸞英這才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昨日方塹世兄來府拜謁父親,送來魯府喜帖,擇吉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與妹妹完婚。這事父親已經當面應允。方世兄告辭出府後,父親還把我叫到書房,囑咐我定要將妹妹的嫁妝辦得豐盛一些,府裡一切字畫古玩,均隨妹妹選去。」玉嬌龍聽了後,不言不語,不怨不憂,只木然地站在那兒,唇邊露出一絲諷意。鸞英已經察覺出她神情有異,忙把已經湧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玉母掙扎著從床上半撐起身子來,說道:「嬌龍,前番為你抗命出走之事,你父親被氣得幾乎想解甲離京。你既已回府,可見你對過去所為已悔悟知非。這番你就順從父命,不再任性,我就了卻一樁天大的心事,縱死亦瞑目了。」

  玉嬌龍冷冷地:「此事女兒不能從命。」

  玉母睜大著眼,露出驚憂之色,伸手指著玉嬌龍道:「你父親已經面允婚期,有如箭在弦上,已成不得不發之勢;你如再行抗命,你父豈能容你!這不孝之罪,你如何擔當得起!」

  鸞英見玉母說得激烈,怕把事情弄僵,忙插話道:「母親不必著急,萬勿為此違和病體,妹妹年輕任性,只樂長依膝下,尚不甚解人倫,容我慢慢開導於她就是。」說完便上前連勸帶拉地拖著玉嬌龍,想將她帶回樓去。不料玉嬌龍卻如生了根一般,任鸞英怎樣推拉,只是紋絲不動。鸞英不禁暗吃一驚,心想:「風聞妹妹有身好武藝,自己原也不信,難道果是真的!」她正思忖間,玉嬌龍又向玉母說道:「母親,魯家婚事,女兒斷難從命。父親縱按軍法從事,女兒亦甘願領罪。」說完,這才隨著鸞英回樓去了。

  香姑見小姐由少奶奶陪著上樓來了,她從她二人的神色中,便已猜到幾分,忙去沏了一壺茶送來放在桌上,便各自退出房門去了。

  鸞英陪著玉嬌龍,勸她允了魯翰林家婚事,開始動之以情,繼而喻之以理,接著又曉之以義,繩之以禮,苦口婆心,費盡百般唇舌,無奈玉嬌龍只是默默聽著,卻一句不答,一聲不吭。最後。

  鸞英急了,帶哭地央求道:「妹妹,你是允,還是不允,總得說句話呀?」

  玉嬌龍將眉毛微微一挑,說:「我意已決,此事斷難從命。請嫂嫂照此回稟父親就是。」

  鸞英:「難道妹妹就不怕父親震怒!」

  玉嬌龍:「父親常說:『三軍可以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我雖女流,志不可奪。以威相逼,有死而已。」

  鸞英:「你也應為玉府尊榮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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