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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強訂佳期難移素志 驚傳噩耗已碎芳心(2)


  鸞英眼裡又包滿了淚水,沉痛地說道:「妹妹這樣說話,真叫我心疼。你回來了,就是全家的大喜慶,哪能談到『處置』二字。你還不知道,母親為了憂念妹妹,一直臥病在床,已是性命垂危,常常在昏迷中呼喚著妹妹的小字。父親是個剛毅人,一生從不輕易掉眼淚,可就在半月前,他老人家進房去看望母親的病,正碰上母親因思念妹妹,叫丫環取來妹妹在西疆時常愛穿的那件淡紅色衣裙,將它摟在懷裡,嘴裡輕輕喚著妹妹的小字。父親見狀,微微僂下身來,不聲不響地看著那件衣裙,看了很久很久,才問母親:『這不是嬌龍在烏蘇時常穿著去騎馬的那件衣裙嗎?』老人家不等母親回話,隨即坐到床邊,伸出手去在妹妹那衣裙上輕輕地撫著、撫著,眼裡竟也淌下了兩行淚水。」玉嬌龍的心被震撼了!她一直是跟在父親身旁長大的。在她和父親相處的十八年中,父親雖然百般寵愛她,但那種寵愛也是帶著威嚴的。即使在父親最高興的時候,她也只能感到父親的笑意,而卻很難看到父親的笑容。父親也會流淚!這更是她從不曾看到過也從不曾想到過的事情。但父親竟然流淚了,而且是為了思念她!一種罪疚的心情使她感到一陣陣顫動和驚心。幼時母親教誨她的古聖箴言,句句聲聲都入眼耳,她感到似有一根無形的強索在捆綁著她,比在車上被捆住時還要緊實得多。正在這時,玉母房中的貼身丫環端著菜盒進房來了。她舉起萊盒畢恭畢敬地給玉小姐請過了安,然後將菜盒擺在桌上,揭開盒蓋,裡面盛著幾碟玉嬌龍平時最喜吃的菜肴和幾枚蝦仁餡餅。另外,盒內還有一隻翠綠鑲邊的連蓋瓷杯,裡面盛著滿滿一杯冰糖燕窩湯。玉嬌龍瞟了眼那只翠綠瓷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不正是專備父親夜夜睡前進用燕窩的器皿嗎,怎的送到這兒來了?正猜疑間,丫環說道:「燕窩湯是老大人命送來的。老大人還說,今後每晚給他備的燕窩湯都送小姐房裡。」

  鸞英瞅著玉嬌龍:「妹妹,府裡有誰受過他老人家這般恩寵!我都有點羨嫉你了!」

  玉嬌龍雙手捧起瓷杯,幾顆眼淚立即滴進了燕窩湯裡。

  鸞英忙背過身去問丫環道:「老夫人此刻如何?」

  丫環道:「老夫人剛服過藥,已經安睡過去了。」

  鸞英又回頭對玉嬌龍說道:「妹妹,你今晚好好歇養歇養,就不必到母親房裡去了。明天等我先把你已回府的事慢慢稟告母親後,你再去看她老人家。」說完,她又補了句,「母親病得很虛弱,過喜也是經不起的。」

  玉嬌龍噙著淚,點了點頭。

  鸞英又談了一些府裡近況,乘機察色地對玉嬌龍慰解和勸導一番,然後又把樓下的冬梅、秋菊叫來,要她們好好侍候玉小姐,不得稍有懈怠。還說:「玉小姐不管需差什麼,你們就來告我,或叫管事辦去。」說完才出房帶著趙媽和兩個丫環回到內院去了。

  玉嬌龍在車上一夜一日滴水未沾,她本已下定決心,回府後仍不食不飲,以死相抗,任父親如何處置。不料經鸞英一哭一訴,把母親因她優傷成病、命在垂危,以及父親為思念她竟流下老淚等情相告,加上父親又命人送來他夜夜慣服的燕窩等,孵雛之愛,舐犢深情,不僅融化了她胸中的怨忿,而且還引起了她的罪疚和愧責。她懷著感恩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蜜甜的燕窩,一會兒便覺口內生津,精神亦為之一振,接著便感到腹裡饑餓起來。她轉念一想:「自己任性出走已經傷透了雙親的心,如再拒不進食,兩位老人將何以堪。再說《孝經》上不是已有明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嗎,哪能再作此不孝之舉!」於是,她便拈起蝦仁餡餅不聲不響地細嚼起來。正在這時,香姑進房來了。她微撅著嘴,站在一旁盯著玉嬌龍。玉嬌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道:「你用過了飯沒有?」

  香姑粗聲粗氣地說道:「我才不想吃呢!」

  玉嬌龍閃過一絲不快,覺得既已回到府裡,就不比在外面了,香姑不該這樣對她說話。但她很快又釋然了。她把香姑拉了過來,柔聲地說:「別賭氣,損了自己的身子,飲食總還是要吃的。」隨即挾了一枚餡餅遞給香姑,又說道:「你嘗嘗,許久沒吃到過這樣鮮美的餡餅了。」

  香姑伸手按過餅,並沒吃,說道:「少奶奶和你說的那些話,我在隔壁房裡都聽到了。」

  玉嬌龍默然片刻,問道:「你是怎樣想的?」

  香姑道:「少奶奶人好,心也好;玉大人和夫人也確是疼你的。但我總覺得少奶奶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他們好,並不真在為你好。」

  玉嬌龍十分詫異地注視著香姑,眼神裡已顯露出在向她探問個究竟。

  香姑直率他說:「這場風波,歸根到底,還不是為魯翰林惹起的,少奶奶講的那些孝也好,愛也好,歸根到底,還不是要你答應嫁給魯翰林。只要你答應了,你就是孝,他們就疼你;要是你不答應,我看他們還會來逼你的。」

  玉嬌龍的臉一下變成慘白。剛剛恢復平靜的一顆心,又直往下沉。她感到心裡突然被攪成一團亂麻。一個已經淡下去了的令她厭惡的陰影,又在她心頭顯現出來。香姑幾句話,既攪亂了她的心,也撥亮了她的心。這本是一個十分簡單而又明顯的道理,自己為何竟未能想到,而香姑卻一針見血的道了出來。是自己真的不如香姑聰敏,還是自己被什麼蒙住了心竅!玉嬌龍木然不動地呆立了許久,才從心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接著,她回過頭來沮喪地望了眼香姑,說道:「我想靜一靜,你也該歇息了。」

  香姑退出房去以後,玉嬌龍強打起精神,換了衣裝,她為了鎮住自己心裡的煩亂,點燃案頭紫銅爐裡的檀香。刹時間,便有一縷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像條薄薄的紗帶一般在案頭輕飄,在房裡繚繞。靜謐的房裡頓時溢滿了清香。那香氣非蘭非麝,不馥不幽,沁入肺腑,使人頓有滌俗忘塵之感,漸漸地進入一種淨意除煩的境界。玉嬌龍面對香爐在案前坐了很久,直到她那被香姑幾句攪亂了的心情完全鎮靜下來,方才上床安息。

  床是軟軟的,錦緞被子又是那麼柔滑,墊的軟緞滾邊細絲蘆席使她感到特別涼爽。經歷了長期旅途艱苦辛勞的玉嬌龍,一下重溫這種金包玉裹的生活,侯門尊榮之感又隱隱浸上她的心頭。

  她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玉嬌龍剛用過早點,鸞英上樓來了。她告訴玉嬌龍說,晨早她去省候玉母時,見玉母神志尚好,便將嬌龍已經回府之事稟告了她。玉母聞知此息,欣喜得如癲似醉,差點昏迷過去。

  老人家急於要見到嬌龍,她特來接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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