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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楊破天臉色一沉,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便重重出拳毫不客氣,完全沒有半點君子風度,既然這樣,咱們以後再也不要談話!」

  妲娃也同樣把臉沉下:「好端端的一個姑娘,給你說得變了一條牛,我只是在你臉上輕輕打了一下!你非但沒有感恩圖報,還在這裡大呼小叫,說什麼君子風度!你怎不睜大眼睛瞧個清清楚楚,我只是一個小女子,又怎會是什麼君子了?既然你不喜歡和我談話,倒不如這樣吧,我把舌頭伸出來,給你用利刀把它割了下來,只要我變作一個啞巴,咱們以後便再也不會談話!」說到這裡,把一口鋒利異常的小刀塞在楊破天的手裡,又把嫣紅的舌頭伸出櫻唇之外,但臉上居然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楊破天抓起小刀,看了刀鋒一眼,只見刀雖短小,但顯然是上等精鋼鑄造,鋒刃極薄極利,要是用來割斷一根嫩滑的舌頭,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他哼的一聲,道:「刀是你的,話兒也是你說的,你若以為我不敢一刀割下去,那是大錯特錯!」

  組娃怒道:「要割便割,何來這許多嚕嗦!」她說話的時候,舌頭自然縮回日內,但說完之後,又再把嬌嫩美麗的舌頭長長地伸出。

  楊破天把小刀在妲娃眼前幌了一幌,又在她的舌頭上比劃比劃,道:「你有種的就不要把舌頭收回,我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要割下去,就一定會割下去,但你放心,我是不喜歡吃牛舌的。」

  修地一刀割下,刀刃冰冷無情,觸在妲娃柔滑的舌頭上,令妲娃全身猛然大震,忽地「哇」的一聲,淚如泉湧哭得天地色變,日月無光。

  第十四章 段十三郎舞雩刀

  同日黃昏。

  江蘇虎丘,是吳王闔閭墓陵所在,在這景色巍峨但意境蒼涼的山丘上,有一座磚塔,高七層,形八角,據說是中國最古老的磚塔。

  這一座古老磚塔,略為傾斜,在這夕陽映照之下,仿佛正在向世人傾訴一段一段的古老神話。

  闔閭的劍池,著名的千人石傳說,都在此地一帶埋藏,思之今人悠然神往。

  在傾斜磚塔下,文文靜靜地站著一個人,他身形碩長,雖然才三十出頭,但一臉縝細穩重,行動老練沉實,宛如久曆風塵的老江湖。

  夕陽漸下,山丘西方,來了一條魁偉的身影。

  磚塔下,二人相對,在西方那人,身上散發出陣陣酒氣。

  文文靜靜的人自磚塔下抓起一揚黃上,輕輕一揚,吟道:「武陵城裡崔家酒,地上應無天上有;雲遊道土飲一鬥,醉臥白雲深洞口。」

  魁梧的人深深拜服:「單憑楚人身上酒漬餘香,已知道我喝的是湖南武陵酒,司空兄不愧是當今武林博學之士。」

  這二人,魁偉而一身酒氣的是楚地霸王——楚江東。與霸王對峙而立,文文靜靜但氣宇絕對不凡的,便是「金劍一少」司空覆手。

  司空覆手比霸王年長兩歲,但看來卻更年輕。在這夕陽斜照之下,對比顯得份外強烈。

  司空覆手目視塔影西斜,漫天飛鴉亂舞而泣。山丘蒼涼,夕照將如世間千千萬萬瞬即消逝的生命,沉沉逝去。

  他的聲音,似乎發自不舒服的喉嚨,道:「小兒彌月那天,聽說霸王曾到金劍水軒,未知可有其事?」

  霸王直認不諱,額首道:「確有此事。」

  司空覆手忽地一拍衣襟,語聲似在斜塔下無奈地低因:「楚兄既至,何以小弟竟然不見?莫不是賓客滿堂,擾擾攘攘,以致走漏了眼?」

  霸王搖頭,語聲單調,甚至是聽來空空洞洞:「司空兄目光如炬,又豈有此錯失?想當夜,司空兄早已看穿了袋裡乾坤,只是裝作懵然。」

  「你敢肯定?」

  「你連我身上的酒氣,也能在相隔丈外一語中的,肯定我喝的是武陵崔家酒,區區一個布袋,又怎瞞得過金劍一少的法眼?」

  司空覆手在施角扯下一顆點綴農飾用的扣子,輕輕一彈,扣子射向半空,一隻飛鴉砰聲墮地,雙翼在黃泥地上拍動半晌,旋即死去。

  如此這般死得不明不白,就連醜陋今人討厭的烏鴉,也是死不瞑目。

  但在這時,金劍一少臉上的神情,反而更顯英姿颯爽,似在漫不經意的殺戮中獲得宣洩。

  霸王苦笑,欠身把烏鴉拾起。

  烏鴉雖然在人們的眼中,既醜陋也討厭,甚至是邪惡和凶兆的象徵,但烏鴉的本身,同樣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人類憑什麼對這種飛禽長久以來一直都在針對和歧視?

  屍身還是燙熱的。

  冷血的不是烏鴉,是人。

  霸王沒有掉淚。他憐憫這一隻無辜的烏鴉,但決不會為了它而掉下眼淚。他是霸王,霸王並不是那些多愁善感的柔弱女子。

  但他還是做了一件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他抽出霸王神槍,在地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然後把烏鴉靜靜地埋葬。

  司空覆手的眼神漸漸地在變。他的恨意和妒意,混和著無窮無盡的殺機,一起湧現在原本文文靜靜的臉龐上。

  他突然洩憤地一掌擊向長空,沉聲問了一句:「孩子是誰的?他應該姓司空?還是姓楚?」

  霸王陡地失神,一張臉僵住,眼神死死木木的,有如甫被埋葬在黃泥土的烏鴉。他緩緩地把眼神抬起,凝注著司空覆手的臉。二人正容互相面對,兩張臉額上的青筋齊齊暴脹。

  霸王的聲音,忽地在山丘上響起,聲如鶴唳九霄,又似是平地起了一個焦雷:「你說的是不是人話?」

  司空覆手的身子仍然站得筆直,但看來卻似是全身蜷縮著,原因不明。

  也許是他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扭動、捲曲之故吧……

  良久,他道:「有人說,你暗中勾結魔教,企圖利用魔教勢力,助你在江東武林崛起。」

  霸王道:「同樣的謠言,也在金劍水軒四周流傳,你又怎麼說?」

  「無話可說,也不必說。」

  「彼此彼此。」

  「今夕,是你我一決生死的時候,你有什麼遺言?」

  「縱有遺言,也不想對你說。」霸王冷笑。

  司空覆手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慢慢地把劍從鞘裡抽出。劍鞘是用玉石造成的,雖然名貴奇特,但再美麗再珍貴的玉石,本來並不是製造劍鞘的適當材料。

  但司空覆手喜歡用玉石來造劍鞘,他常對人說:「玉,是君子之器,而劍,也同樣是君子的武器,因此以玉石來配劍,是最適合不過的。」

  然而,玉石易碎。

  今夕,劍南出鞘,這個用上等碧玉造成的劍鞘,已在司空覆手掌中突然寸寸碎裂。碎玉滿地,已碎了的玉石,不但再也不能把劍套住,更染滿主人掌心的鮮血。司空覆手卻滿意地笑了,他的左掌雖然刺痛,但能夠今他的頭腦忽然徹底地清醒。他此刻需要的並不是怒火,而是冷靜的頭腦和絕對致命的劍法。

  霸王沉聲道:「你用自己的血,血祭『金烏神劍』的『玉關劍鞘』,換而言之,這一戰你已絕無退路!」

  司空覆手道:「絕無退路的不單只有我,還有你這個楚地霸王!」

  金烏神劍,鋒刃赤紅,有如烈日。其實,金烏也就是太陽的別稱。

  一古老神話相傳,太陽中有「三足烏」,因此,世人又以金烏作為太陽的別稱。霸王是識貨的,因此,他歎喟著說道:「有此好劍,怎不在午時約戰?」

  午時,日光最盛,也是烏金神劍威力最強大的時候,但此際,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司空覆手怎會不明白?又怎能不明白?為了劍道,他自六歲那一年,每每因為習劍而廢寢忘食,對於劍理,事無知細無不瞭若指掌,這一切一切,他是絕不可能輕忽的。

  但偏偏這一戰不在正午,卻在此暮色漸濃的黃昏。

  司空覆手聽見霸王提及這一點,全身一震,半晌說道:「我不要占你的便宜。」道理很牽強,但霸王不再反駁。

  霸王神槍已節節暴伸。這不是戰場上最長的一杆槍,但卻一定最有霸氣。

  霸氣並不來自這一杆槍,而是來自槍的主人。槍在霸王掌中,無窮靈氣就會自自然然地渾成,如同一座大山,又如同千百道自四萬八面奔流而至的洶湧瀑布。

  雙方未發一招,已在紋風不動之際互相廝拼。

  晚霞如血。血色在兩件偉大的兵器上悄悄溶化,一直溶入主人的瞳孔裡。

  霸王始終屹立,不動如山。但這一座山,絕對不是靜止的。越是深沉的大山,其生命力量也越是澎湃激蕩,無論是誰要硬撼它,都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空覆手的眼神,漸漸專注在金烏神劍的劍尖上。說來很奇怪,這一把劍的劍尖,其實並不尖銳,甚至有點像是一顆扁平的核桃。

  但這一顆扁平的核桃,它的表面,又是凹缺不全的,上面似乎有一些非常怪異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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