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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金頂婆婆冷笑道:「你在譏笑老身年紀老邁嗎?不錯,薑是越老的越辣,但你是誰?你若是一個飯團的兒子,那是毫不重要的,大不了世上從此少了一個小飯團。但你的老頭子,是魔教的大首領楊缺,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與楊大教主相提並論?別說是我這個老婆子,縱今蕭大哥複生,以他的武功、見識、手段、氣魄,比起你父親,恐怕還是有所不如的……」說到這裡,臉上一片黯然之色,再也接續不下去。

  楊破天瞧著這個只有一隻眼睛的峨嵋金頂婆婆,心中越來越是矛盾:「這老婆子當年是我父親的仇敵,而且行事絕不光明磊落,可是,和她相處得越是長久,越覺得她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壞……唉,想來,每個人都總有壞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

  金頂婆婆喘息良久,才能接續著說下去:「那個公孫郎中,非但醫術精湛,武功之高,更是匪夷所思,無從臆估。但他只是喜歡瞧著別人給毒打,他自己卻是絕少動手對付敵人的。」

  「在他的醫寓門外,有一個丐幫中最不成氣候的叫化,本姓謝,名地翁,以他在丐幫的功績,與他一身驚人的武學,便是擠身八袋長老之列,也是絕不為過。」

  「但這個叫化,脾氣極是怪異。縱然以丐幫近數十年已瀕於鬆懈的幫規,對他來說還是太苛嚴了,因此之故,他在丐幫之中固然是屢立大功,但卻也屢屢觸犯幫規。最離譜的一次,是在二十年前一個除夕之夜,竟然當著丐幫數百弟子面前,把一隻又破又爛的臭鞋,摑向執法長老耿鏡通的瞼!」

  「耿鏡通在丐幫之中,素有『鐵面神乞』之譽,自執掌丐幫刑部以來,從不為私枉縱任何一人。但這一次奇恥大辱,涉及他自己本身!他便以丐幫刑部九十八條幫規最末一節為理由,把這一樁辱及刑部執法長老的案子,全權交由丐幫幫主任瘦山處理。」

  「任瘦山素來不喜謝地翁為人,但在另一方面,卻極賞識謝地翁的一身本領。若按照幫規,他這個幫主絕對有權把謝地翁當眾處死。但任瘦山當著丐幫數百弟子,五大長老面前,一刀插入自己的大腿上,大聲道:「本幫幫規,早有規定,幫眾犯錯,幫主有權以『刀插四肢』大法,為幫眾赦免死罪。任某今夜此舉,在本幫歷代幫主而言,決不是首創先河的第一人,任某也相信,在以後的歲月裡,繼後的幫主,只要認為值得這樣做,也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眉頭稍皺。「『金頂婆婆說到這裡,彎下了腰,重重地咳嗽了一陣,眼神顯得有點疲倦。

  過了不久,金頂婆婆緩緩地接道:「任瘦山這一番大義凜然之舉,人人都是深深折服。惟獨謝地翁嘿嘿冷笑,道:「耿長老執法矯枉過正,這十餘年來給他戕害的丐幫弟子,沒一百也有八九十,但他自己卻混得不錯,最少,贏得了鐵面神乞這一個大公無私的綽號。但照我看,俺姓謝的固然他媽的混帳加九級,合該降職打屁股,但這位執法長老,更是他媽的不是個好東西!再說,謝某雖然用一隻臭鞋摑向耿長老的臉,但以本幫門規來說,便是把我四肢齊齊卸掉,終究還是罪不致死。

  既然所觸犯的並不是死罪,又何必勞頓任幫主在大腿上自插一刀?『這一番說話,丐幫中最少有七八成人怒聲咒駡反駁,但卻也有兩三成人默不作聲,顯然心裡認為謝地翁之言,委實不無道理。

  「但事已至此,謝地翁辱打丐幫執法掌老的罪名!便是跳入黃河也是洗不掉的。」

  「經過一番擾攘之後,任瘦山公佈了謝地翁的罪狀,死罪雖免,但仍須挨三十大棒,更把他原來六袋弟子的職司,降為一袋弟子!以警效尤。」

  「謝地翁被降職後,易名為蒼天,雖然名義上仍屬丐幫中人,但卻不再與丐幫群丐往來,朝夕坐在公孫郎中醫寓門外,成為公孫郎中大門外的『叩門叫化』。」

  「近來,你的額角,可算是多災多難。」

  「在江中,我用石塊把你的額角重重擊傷,你居然僥倖不死,既是你的造化,也是老婆子的福氣。」說到這裡,長長地歎了口氣,神情更見黯然。

  她嘆息之後,接道:「要是當時,你真的給我用石塊砸死了,蕭大哥恐怕會痛恨我一輩子,也絕不會和我結為異姓金蘭兄妹。

  「在蕭大哥眼中,他一生中最尊崇的敵人,必然便是令尊楊大教主。」

  楊破天聽到這裡,忍不住接道:「是否恰如當年的獨孤求敗與東方甄塵?」

  金頂婆婆詫異地凝注著楊破天的臉,道:「獨孤與東方當年的一場大決戰,你也曾聽說過嗎?」

  楊破天點點頭,道:「先師生前,經常把這一場偉大的劍道決戰掛在嘴邊。」

  金頂婆婆道:「那一場劍道大決戰,只有兩大劍道宗師身歷其境,除此之外,便只有少林派的半眉僧有線目睹。」

  楊破天搖了搖頭:「江湖傳聞,不盡不實。最少,先師的太師父,當年也在附近,親眼目睹這一戰的始末。」

  金頂婆婆道:「你師父的太師父是誰?」

  楊破天道:「照我師父說,他的太師父,便是當年決戰地點的山神爺爺。」

  金頂婆婆悶哼一聲:「什麼山神爺爺,只是信口雌黃的廢話!你師父既不肯說老實話,旁人也毋須刻意深究。」

  楊破天道:「但獨孤與東方那一戰的戰果,的確令人在事前無法逆料。到後來,塵埃落定,一切都已成為事實,就連勝利的一方,也是感到百般滋味在心頭,更引以為畢生難以忘懷的千古恨事。」

  金頂婆婆雖然見多識廣,江湖閱歷遠在楊破天之上,但當年獨孤求敗與東方甑塵的劍道終極大決戰,其最後戰果到底是怎樣的,金頂婆婆也和武林中絕大多數人土一樣,都是同樣地諱莫如深,無從知曉。

  凡是學武之八,對這種曠世難得一見的大決戰,都是亟欲親眼目睹的。

  縱使年代不同,又或者是機緣不合,無緣親眼目睹,但最少也很想知道當時的戰況,以至是最後的戰果。

  金頂婆婆更是練劍之人,對這兩大劍道宗師的生死決戰,自然很渴望可以知道個中的來龍去脈。

  她忍不住心中亟欲渴望知曉戰果之情,急急向楊破天追問。但楊破天卻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頂婆婆勃然大怒:「你師父什麼都對你說了,你竟敢吊老婆子的胃口?」

  楊破天啼笑皆非,道:「前輩,要是我知道當年兩大劍道宗師決戰的最後境況,又何必向前輩隱瞞?再說,要是晚輩存心欺騙,大可以隨便信口開河,說是獨孤戰勝也好,東方戰勝也好,前輩既不知道實情,必然只好相信我的說話。但如此搪塞一時之策,於我又有何益?你雖然不把我當作大丈夫,但便是身為小丈夫,也不能在前輩面前胡言亂語自貶人格!」倪侃陳辭,道理十足,金頂婆婆聽了,良久作聲不得。

  過了很久,金頂婆婆臉上閃過一絲淒清的笑意,說道:「咱們的說話,真是越扯越遠了。那個姓和的,明早既是約戰了客拜刀,必然凶多吉少,但公孫郎中就在這客棧裡,你要為姓和的想辦法,不妨在這位毒打郎中身上動動腦筋。」說到這裡,似是疲憊不堪,躺在床上沉沉睡著了覺。

  楊破天尋思良久,走出房門,在附近瞧了片刻,忽見一道白影,輕盈地自天字第六號房那邊,飛越過簷頂,一幌而沒。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楊破天已瞧出,那是白衣少女妲娃。

  楊破天雖曾習武,但輕功造詣甚是平凡,自忖無論怎樣,決計追不上妲娃,只好呆呆站住,眉頭緊皺。

  驀地,有人在他背後輕輕吹一口氣。這一陣口氣,但覺香氣襲人,回頭一望,不禁大是驚詫,想不到妲娃已像是一溜輕煙般在背後出現。

  姐娃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道:「你站在這裡幹嗎?」

  楊破天驟然給她這樣一問,不禁臉上一熱,呐呐道:「我並不是偷窺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

  妲娃小嘴一呶:「你便是偷窺本姑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喂,你怎會在這裡的?」

  楊破天也「喂」了一聲:「你又怎會在這裡?」

  妲娃道:「師父和義父都跑到這座山城,我自然要跟著走。」

  楊破天「哦」了一下,道:「原來你的鼻子就像是一條牛,總是給人牽著走。」

  妲娃「哇」的一聲,忽然一拳打在楊破天的鼻子上。楊破天急閃,但閃得稍慢,右半邊面頰仍然給姐娃一拳打中,登時半邊臉孔又再高高腫起。

  在醫寓門外,他已給毒打一頓。雖然後來公孫感謝給了他一些膏藥,塗抹之後瞼上的瘀腫已然消褪甚多,但畢竟舊傷未愈,新傷又至,這右半邊臉孔不但高高腫起,更迸流出一大攤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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