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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正道盟中,這一役本以冷、任二人馬首是瞻,兩大高手先後撤退,其餘人等,又還有誰斗膽久留?至此,任小琳方始大大籲一口氣。

  但她這一口氣才籲了一半,猛地裡想起雷鐵獅身受重創,不禁又再氣咻咻地把鐵獅從草坪上扶起,道:「大塊頭,你不要死!」

  鐵獅的臉似已僵住。但他瞧見「美娘」的眼神,立刻精神一振,道:「要是就此死掉,可大大對不住別人的老婆。」

  任小琳瞪著「大塊頭」半死不活的臉:「誰是那個『別人的老婆』?

  她在哪裡?快叫她滾出來,我要在她的臉上鑿穿十八個大洞!」

  鐵獅怪聲一笑,向那輛神秘莫測的馬車伸手一指:「她就在車廂裡面,比玉豆豆的屁股還要風騷三百八十倍。」

  玉豆豆便是那個用歌聲駕禦四匹快馬的少女,她的瞼很風騷,那是連瞎子都感覺得到的。

  但她的屁股又有幾風騷?任小琳雖然也是個鬼靈精怪的大小姐,卻也不易猜想出來。

  那一輛四周插滿紙旗和風車的馬車,竟然能夠在那玉豆豆談笑用兵之間,令鬼王谷,神武宮的兩支雄師雙雙撤退。其內裡幹坤,在目前,除了冷千齋及任不群之外,那是誰都沒法子可以明白的事情。

  但雷鐵獅卻忽然說出了一番這樣的說話!

  在車廂裡,隱藏著的是什麼樣的人物?給雷鐵獅這麼一說,就連任小琳都像是譚和尚一般,很想知道真確的答案。

  終於,車廂門再度打開。但這一次,不是有人從外面把車門打開,而是車廂裡跳出了一個人。

  一個比玉豆豆的屁股還要風騷三百八十倍的人。

  玉豆豆喜歡唱曲,在車廂裡跳出來的人,也是同道中人。她的臉,如同一塊美玉,腰間懸著一把寶劍。她雙足赤裸,清秀可人,但她的一身衣裳,卻燦爛有如戲臺上的嫦娥下九重。

  她的裙襖,繡的是百鳥朝鳳,發會有銀鐵,玉簪,金花翡翠……

  竟是一身花圍翠繞,金壁輝煌如同戲臺中人。

  這身裝扮,若然套在別的女子身上,也許會變得異常俗氣,但她卻另有一番只有在亂世浮生中才會尋覓得著的風情。

  她也在唱:「四面楚歌聲,聲聲風入松,我王何悲戚,賤妾何聊生不是風月之詞,不是花間抬句,唱的是虞姬舞劍,霸王末路。

  短短幾句,充滿低人的震撼力。金秀才聽了,竟是眼淚直淌下來。

  這是風騷嗎?不!這不是風騷,這是心無旁騖的唱造。她把劍抽出,寒芒四射,一臉英氣逼人。

  虞姬舞劍,有人說這是女子的醉劍。念當年,項羽九裡山前風雲湧,敵陣神奇兵敗倒……末了,虞姬醉中舞劍,為大王獻上生命中最後一次殷勤……

  這是慘痛的舞姿,唱出的不是歌舞昇平,而是早有定數的王朝浩劫。

  慷慨悲歌之餘,酷叮舞劍之後,妃子去矣。她倒在血泊中,也奠定了生命中最後一曲,最後一舞和最後一杯酒的地位。

  草坪舞罷,落下的依舊是漫天飛絮。金秀才沉痛鼓掌,老狀元眼神癡呆,鐵獅卻似已毒發攻心,人如元寶一般栽倒下去。

  但這只是一場戲。戲中虞姬,沒有真的自刎,血是假的,但卻真的猩紅濕濡,把衣衫,頸項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紅。

  她赤著足走了過來,一身風姿綽約。

  她有一身明秀氣,但卻也有在秀氣以外,原本不易共存的媚氣。

  有人說,旦而不媚,非良才也。

  但她有她一種獨特的媚,這種媚如絲,不是羞人答答,但更勝羞人答答。

  萬千風情之所以稱作「萬千」,是因為包含著千千萬萬種不相同的神韻。

  任小琳怔怔地看著她:「你是虞姬?」

  女子也打量著小琳:「是你把鐵獅傷勢治好的?」

  任小琳道:「醫好了一半,又令他傷毒得比從前更慘。再說,出手把他治好的,是一個叫上官笑的老不死,但這一天,老不死也死了,你若要向上官笑感恩圖報,除非真的自刎,到黃泉路上找他。」

  女子道:「我不是虞姬,但心中真的有一個楚霸王。他叫楚江東,是江東楚地最威猛也最愚鈍的霸王。」

  任小琳道:「你不是虞姬,是妖姬!你是『神劍妖姬』沈輕蘿。」

  女子一笑:「對了!我是沈輕蘿,你是任小琳。今天,我比你美麗百倍,但明天,你最少可以在我身邊搶走一半顏色。」她的舉止,語言,總是說不出的莫名。她豔如桃李,但生命璀璨而孤獨。

  身邊沒有霸王的虞姬,縱使醉中舞劍,又還能舞給誰來看?縱有千百道目光凝往身上,又與孤芳自賞何異?

  任小琳癡癡地盯著這女子,不由心中浩歎:「好一個再世虞姬,好一個舞劍的沈輕蘿。」

  沈輕蘿帶走了雷鐵獅。她把這鐵塔般的大漢,輕輕挾在右脅下,輕輕地赤足走動,輕輕拋入車廂之中,然後也鑽入了馬車。

  馬車走了。玉豆豆唱給馬兒聽的一曲是:「小令尊前見五荒,銀燈一曲太妖燒。歌中醉倒誰能根?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雲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歌聲一貫地清澈味亮,馬蹄聲夾雜著清脆的銀鈴聲,節奏悠揚地遠遠逸去。歌聲未已,也傳來沈輕蘿遙遠的聲音:「鐵獅在我手裡,永遠不會死,但永遠只能半死不活。」

  似是醉話。

  也似是妖燒媚惑的浪語。

  馬車載走了鐵獅,也載走了一個令人大惑不解的秘密。車廂裡,除了「神劍妖姬」沈輕蘿之外,又還有什麼人物隱伏其中,竟然力足退卻冷幹齋、任不群當世兩大高手?

  馬車已遠去,玉豆豆嘹亮的歌聲也在山巒間漸不可聞。但在楊破天耳中,卻是始終在腦海中繞鐐不散。

  楊破天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名字。他不再是小狗。但他寧願自己是小狗,也不願意上官笑死在眼前。

  但師父死了。上官笑並不是明教中人,但曾深受明教大恩。這些事,小狗要在很久根久以後才知道。

  在這一天,老師父死了。在埋葬上官笑的時候,四周都是明教子弟。

  但正道盟再也沒有任何人前來干擾。金秀才道:「任不群、冷千齋一退,此地有聶壇主坐鎮,目下是不會有人膽敢太歲頭上動土的。」

  老狀元道:「只是,正道盟對少主虎視既眈,此地絕不宜久留。」

  聶怒道:「咱們今夜就走!」

  楊破天怒道:「要走,你們走,我要留在這裡,陪著師父!」

  聶怒長長地歎了口氣,倏地出手把他身上八處穴道封住,道:「少主,事非得已,屬下等待罪了。」

  當夜,以聶怒為首,明教中人護著楊破天,悄悄離開蛙鳴城。任小琳決意跟隨,翌日,她除去臉上易容藥物,回復本來姿色。

  她本是美人胚子,臉龐美如白玉。兩日後,聶怒護送著少主到了溫州。

  溫州,位於巨江下游南岸,是浙南最大都市,也是區江流域貨物集散地。

  在溫州對開江心小島上,林木蒼鬱,景色秀麗壯闊,聶怒在島上調息運功靜心療傷。

  這日黃昏,任小琳對楊破天說:「你心裡是否還在痛恨聶壇主?」

  楊破天搖頭:「我不痛恨他。他點了我的穴道,把我遠遠帶走,是因為要照顧我的周全。」

  任小琳幽幽地歎一日氣,道:「你雖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你父親是明教上一任教主,但對你父母的事,你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楊破天道:「美娘,你是照顧我的再生父母,可以把往事直說嗎?」

  任小琳道:「本來,這件事早就要告訴你,只是事關重大,久久遲疑未決。但到了今天,再也不能隱瞞下去了,你要小心聽著我每一句話,連一個字都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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