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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百里緞只聽得身子顫抖,背脊發涼,緊緊握住楚瀚的手,說道:「在瑤族那時,你總跟你族人作一道,我時時一個人獨處洞屋。有一日,我忽然聽見好似有人在呼喚我,要我去瑤洞深處尋找什麼事物。我摸黑走入洞內,在一個凹陷處找到了那只木盒子。我立即便想打開,但不知為何,盒口似乎黏住了,無論我如何使勁,也無法打開它。我不知道那盒子是作什麼的,還以為是瑤族老婆婆的藥盒,便放回了原處。後來離開大越,經過瑤族時,不知怎地又想起那木盒子,便偷偷潛入洞屋,將盒子取走,帶在身上,回往京城。一路上我不斷想打開那盒子,但始終無法成功。途中我時時覺得頭暈眼花,也不時聽見那盒子對我說話。我還道我在靛海中了什麼瘴氣,或是發了瘋。現在聽你所說,我才知道原來是盒中蠱物之故。」

  楚瀚忙問:「如今這盒子卻在何處?」百里緞低下頭,說道:「我將它交給了萬貴妃。」楚瀚大驚,問道:「你為何會交給她?她又將盒子收去了何處?」

  百里緞搖頭道:「我回到京城後,便去覲見萬貴妃。大約那盒子也有辦法對她說話,她聽完我的報告後,就問我是否有什麼特異的事物要交給她。我一心想擺脫那古怪的盒子,聽她這麼一問,便取出那盒子交了給她,也不知道她將那盒子收去了何處。」

  楚瀚心中戒慎恐懼,說道:「萬貴妃手中握有如此恐怖的毒物,絕非好事。我定要將它取出毀了。」

  百里緞低聲道:「我不知道這事物如此危險,若是知道,便不會回去瑤族取它,也不會將它交給萬貴妃了。」

  楚瀚搖頭道:「你當然不會知道。我也是在大祭師跟我述說之後,才知道這盒中藏了這麼可怕的蠱物。這蠱物能夠誘惑控制人心,厲害非常。你別多想了,讓我來處理這事。」

  百里緞點了點頭。楚瀚扶她躺下,問道:「腿還痛麼?」百里緞閉上眼睛,微微皺眉,搖了搖頭。楚瀚摟著她,直陪伴到她入睡,才放心離去。

  他掛念萬蟲囓心蠱的下落,從當夜開始,便每夜潛入昭德宮探尋搜索,卻始終沒有找到那木盒,也未曾聽萬貴妃或其它宮女宦官說起這件事物,心中不禁好生擔憂疑惑。

  ***

  轉眼到了四月,楚瀚想起答應過尹獨行要去浙江喝他的喜酒,便交代了京中諸事,跟著尹獨行來到浙江衢州府的龍遊。平時楚瀚出京辦事,百里緞都會相隨,但他這回只是去好友喜宴祝賀,百里緞又腿傷發作,疼痛難忍,便留在京城,沒有跟去。

  龍遊位於浙江中西部,是個山明水秀的小鎮,除了尹家屬于富戶外,另有十多戶都是作生意發家的。尹獨行的父親早逝,他跟著老母親住在大宅子中,本家叔叔住在緊鄰的隔壁。尹宅占地甚廣,和尹獨行在京城的住處一般,看上去一點也不奢華,但一切建築用料都極為講究,佈置擺設也甚是雅致。

  尹獨行回家之後,忙著辦理婚事,楚瀚便一個人到左近的山水間遊玩散心。直到婚儀當日,他才回到龍遊,跟著一眾賀客在堂上觀禮,著實熱鬧了一番。到得晚間,尹家大開筵席,新郎新娘出來見客敬酒。

  楚瀚坐在席間喝著酒,一抬頭間,但見尹獨行扶著一個少婦走出堂來。少婦作新嫁裝扮,俏麗大方,但楚瀚一見到她的臉面,卻如遭雷殛,呆在當地,眼光再也無法離開。他再也想不到,尹獨行的新娘子竟是多年不見的紅倌!

  尹獨行滿面春風,興高采烈地招呼親友客人。他攬著新婚妻子來到楚瀚面前時,楚瀚勉強恢復鎮定,但仍垂下眼,不敢去看紅倌的臉。

  尹獨行拍著他的肩,笑道:「兄弟,這是你大嫂。娘子,這是我的結拜兄弟楚瀚,我跟你提起過許多次了,你們快見見。」

  楚瀚生硬地向紅倌招呼了,恰巧又有別的客人上來祝賀,他便借機走開了去。

  楚瀚無法壓抑心頭激動,儘管紅倌成了至交的妻子,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去找她,就如十多年前他曾耐心等候紅倌唱完戲、喝完酒後回家一般。他留在尹家耐心地等候,直到喜宴結束後五日,他才找著機會,見到紅倌在後院指揮家丁種花樹。楚瀚站在後院的洞門邊,悄然觀望,但見紅倌在種花樹的正是夜來香,一時不禁癡了。

  紅倌似乎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頭望去,見到了他,微微一呆,對家丁道:「種好之後,別忘了澆水施肥。」便往庭院外走去。楚瀚悄悄跟上,隨她來到大宅西側園林之中,安靜無人之處。紅倌停步回身,兩人站在一株開得燦爛的小花白碧桃樹下,面對著面,一時都沒有言語。

  楚瀚望著她俊秀的臉龐,臉上那抹爽朗之氣仍舊如此熟悉,然而她的人卻已離自己如此遙遠。他忍不住紅了眼眶,低喚道:「紅倌!」

  紅倌聽出他語音中的眷戀愛惜,心中不禁也跟著一酸,低聲道:「小瀚子,你變了好多,我幾乎認不出你啦。」

  楚瀚問道:「你都好麼?」紅倌撇嘴一笑,說道:「我好得很。」楚瀚問道:「過去幾年呢?」

  紅倌轉開目光,望向遠方,沒有回答。楚瀚道:「告訴我。」

  紅倌靜了一陣,才道:「自你走後,我的日子便不好過了,麻煩一樁接著一樁來。榮大爺應付不來,又不敢真賣了我,便收拾包袱,拉了班子去天津唱去了。」

  楚瀚點點頭,猜知那年自己不告而別,紅倌沒了他在暗中照應攔阻,那些官宦富商子弟自是爭相出價買她,給她帶來無盡的屈辱和煩惱。楚瀚想到此處,心中不禁極為抱愧歉疚。

  紅倌續道:「在天津唱了幾年,生意愈發蕭條,漸漸的大場面的戲都不唱了,最後只逢年過節才唱,日子過不下去,戲班子也就散了。榮大爺對我還算頗講義氣,沒將我賣去窯子,將我賣給了另一個走江湖的班子;之後便到處落腳唱野台戲,今兒去東,明兒去西,馬不停蹄,大江南北都跑了一遍。」

  楚瀚望著她,想起她那段風塵僕僕的艱辛日子,心中不知有多不舍,說道:「我回到京城時,聽說你已走了,很想探聽你的下落,卻找你不著。」

  紅倌收回眼光,望向楚瀚,眼中沒有幽怨,也沒有責備,只淡淡地道:「我那時可沒想到,最後一回見面,就是那樣了。」

  楚瀚想起昔日兩人之間的親昵柔情,忍不住胸口一酸,眼眶發熱。

  紅倌吸了一口氣,忍著眼淚,微笑說道:「別說我了。你都好麼?」

  楚瀚抹去眼淚,想起自己的處境比當年只有更糟更苦,更不敢去述說,只搖了搖頭,說道:「我都好。尹大哥……你怎會遇見他?他對你好麼?」

  紅倌微笑道:「不能再好了。我在泉州唱戲時,他剛好來那兒作買賣。戲唱完後,他請我去喝酒,兩個人聊得挺投契。他不嫌我是戲子,一定要娶我作正妻,為此跟他娘和當家叔叔大吵了幾回。我第一天來到他家時,他拿出三大箱珠寶任我挑揀,看得我眼都花了。」

  楚瀚想像那情景,不禁莞爾,說道:「我竟不知你也喜愛珠寶。」紅倌笑道:「哪個女人不愛?」話鋒一轉,忽然問道:「小影子怎樣了?牠都好麼?」

  楚瀚一呆,想起往年紅倌最疼愛小影子,兩人在她的閨房相聚時,小影子總愛鑽到床鋪最溫暖的角落睡下,紅倌還常常拿小影子當枕頭來睡。

  他道:「小影子?牠很好,就是已經老啦。」紅倌喜道:「牠還活著?牠沒跟你一塊兒來?」楚瀚道:「我讓牠留在京城了。」紅倌道:「下回你一定要帶牠來,好麼?我好想見見牠。」楚瀚點頭答應了。

  兩人相對微笑,也相對無言。多年來楚瀚的處境再苦再難,也甚少哭泣,此時他卻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對著紅倌淚流不止。他心中明白,這眼淚是為了向昔年最美好的一段情緣告別而流,也為了自己永遠的失去而流。他知道自己當年不能不走,而那一走,這段刻骨銘心、如琉璃般晶瑩美好的情緣便就此破碎,再也無法揀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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