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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楚瀚所領職務是個虛銜,所有梁芳真正交辦的事務,都是在夜晚或到宮外去辦。他平日清閒,便讓小麥子出宮去買些精緻昂貴的好酒好菜,請相熟不熟的宦官們來他的大房中吃喝玩耍,有時也開個賭局。楚瀚自己從來不賭,只偶爾賒錢給輸光了的賭徒,就算那賭徒再度輸光了,他也從不去討還本錢。因此人人都說楚小公公出手最是大方,都愛上他這兒吃喝開賭。楚瀚藉此遍識二十四衙門的大小宦官,消息靈通,哪一宮哪一殿哪一衙門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總是第一個知道。眾人都知他是梁芳手下,起初對他頗有些忌憚回避,但見他年紀輕輕,樣貌老實,出手又十分慷慨,逐漸放下戒心,紛紛與他交往。

  楚瀚手中有錢,辦起事來便方便了許多。自從上回他花了許多功夫探查尚銘的把柄之後,便醒悟在紫禁城中佈置眼線並不足夠,需得將之拓廣至整個京城。於是他便常常懷抱著小影子,領著小麥子去京城街頭閒逛,見到窮苦的乞丐上來乞討,便大方地施捨幾文錢。他仍記得當年自己流落街頭行乞之時,常常瞪著過路人的銀包,咬牙切齒,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憤不平:「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你囊中的幾文錢,對你不過是個零頭,卻夠我吃好幾餐。瞧你緊抓著銀包,半文錢也不肯施捨的勁兒,難道我的命就比你的命低賤這許多?」

  此時換成他褒中有錢,施捨起來便大方得很。街頭乞丐一見到楚小公公到來,便滿面喜色,歡呼雀躍,一齊圍將上來,知道未來三天可以不愁吃喝了。當年曾經打斷楚瀚左腿的城西乞丐頭子也受過他的施捨,但卻早認不出他來,楚瀚也裝作不識得他,不提舊事。

  他知道宮中事情全由宦官宮女掌持,但宮外的事情就得靠其它的眼線了。他因此物色了幾個聰明伶俐、值得信任的年輕乞兒和街頭混混,請他們吃喝,順便詢問城中瑣事。這些人剛開始時也只來跟他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後來楚瀚慢慢訓練他們特意去打探一些消息,又給了他們不少銀兩,這些人很快便替他搭起了一個眼線網,專事搜集傳遞消息,此後城中大小事情,他都瞭若指掌。

  同一時候,梁芳野心漸大,不只想掌握宮中情形,更想探知宮外諸事。因此冬天過後,梁芳每出宮去,便叫楚瀚跟在身邊,讓他跟著到各閣臣、尚書、侍郎等人的府第造訪,並讓他開始搜集各個重要官員的動向隱情。這時楚瀚在宮外的眼線網早已布好,辦起事來駕輕就熟,輕鬆勝任,梁芳對他的倚賴也日益加重。

  ***

  這日萬貴妃的兄長萬天福作壽,梁芳帶了楚瀚和小麥子來到萬府祝壽。萬貴妃權傾朝野,兩個哥哥萬天福和萬天喜也被封為大學士,入值內閣。但這兩兄弟正事是不會幹的,只顧著在京中興建巨宅,極盡華麗奢侈。楚瀚眼見那萬宅富麗堂皇,華美壯觀,氣派比之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想:「人人都說天下遲早是萬家的,我看今日天下已經是萬家的了。」

  壽宴之上,楚瀚跟其它宦官們一起喝酒吃菜,之後便與賀客們一同去院中看戲。萬家請來的戲班乃是京城中正正走紅的「榮家班」,尤以武戲聞名。榮家班這回得著機緣來萬大學士家中唱戲,自是極為賣力,擺出大戲《泗州城》。楚瀚出身寒微,從無機會聽戲,也不十分懂,坐在台下一邊嗑瓜子,一邊隨意聽聽。

  方開場時,但聽台後一聲清脆的暗唱,卻是「南梆子」倒板:「五湖四海——為我尊!」

  便見一個妙齡女子身穿搶眼的大紅褲衫,挑著兩桶水,碎步出場,體態婀娜,步履輕盈。她右手持線尾子,左手扶擔,走花梆子,面對上場門一亮相;之後扭三步,扔線尾子,顛顛擔子,轉身面向前臺又一亮相。只見她面目姣好,精神抖擻,頓時贏得台下一片喝采。胡琴聲中,少女捋捋頭髮、理理衣服、顛顛擔子,接著唱道:「來了我賣水的二八佳人,小金蓮忙往前進。」側頭見到臺上一個老婆婆坐著哭泣,又接著唱道:「卻為何老媽媽臉帶淚痕?」

  這幾段一作一唱,台下已是掌聲如雷。楚瀚雖也看過幾場戲,但從未見過如此精湛的演技,只覺眼前一亮,問身邊小麥子道:「這戲演的是什麼?」

  麥秀是個戲迷,當即答道:「這是《泗州城》,這女子扮的是水母。」

  楚瀚又問:「水母是作什麼的?」小麥子答道:「水母是個妖精,專愛興風作浪,淹了泗州城幾回了。她這會兒提了兩桶水,就是來淹城的。」

  楚瀚點點頭,問道:「那老婆婆又是誰?」小麥子道:「那是南海觀音大士。泗州城的州官怕水母發水淹城,請求南海觀音大士出手保護,她便裝成個老婆婆,特意來此阻止水母為惡。」

  但見臺上那老婆婆哭著答道:「老身口渴得緊!」水母便將擔子放下,讓老婆婆取水桶中的水喝。不料水母才走開幾步,老婆婆一仰頭,已將一桶水喝了個乾淨,伸手抓過第二桶又待喝下。水母回頭望見,大驚失色,沖上去一把搶回水桶,桶中卻只剩下幾滴水,不夠淹城了。水母大怒,指著老婆婆破口大駡。老婆婆現出觀音大士真身,水母全無顧忌,依舊向觀音大士怒駡叫陣。

  之後便是一場熱內非凡的大戰;但見觀音大士派出神將輪番上陣,水母獨戰眾神,先用女大刀戰孫悟空、靈官、玄壇,再用槍戰青龍、白虎、伽藍、金吒、木吒,又用鞭戰哪吒、孫悟空。只見水母愈打愈精神,刀槍棍棒滿台飛舞,拋、蹬、踢、接,目不暇給。水母動作俐落,施展拍槍、挑槍、踢槍、前橋踢、後橋踢、虎跳踢、烏龍絞柱踢和連續跳踢等種種絕技,將驚險的打鬥場面發揮得淋漓盡致,台下掌聲采聲不絕,楚瀚也看得目眩神馳,心想:「要練就這樣的武戲功夫,恐怕不比練蟬翼神功容易!」

  他問小麥子道:「這演水母的是誰?」小麥子只看得目不轉睛,一時沒有回答,直等到這一幕完了,才在如雷掌聲中扯著嗓子回答道:「這演水母的武旦,又稱刀馬旦的,名叫紅倌,聽說才十五歲年紀,是榮家班的挑班台柱。他出道不過一年,便已紅遍京城,大家都稱他為『京城第一刀馬旦』。」楚瀚點了點頭,口中念道:「紅倌,紅倌。」

  《泗州城》演完之後,榮家班又演了幾出祝壽慣演的《玉枚記》、《蟠桃宴》等,就沒那麼精采了,紅倌也未出場。戲散了後,萬天福讚不絕口,命人賜茶與榮家班班主及幾位挑班名角。不多時,但見三兩個卸了妝的武生花旦從後堂轉出,身形最小的一個便是飾演水母的紅倌。他身形雖瘦小,但神采飛揚,面容秀麗無匹,一走出來,便讓人眼前一亮,當時在場的貴宦子弟著實不少,都爭相上來與紅倌攀談結識。

  榮家班班主是個勢利之人,眼見紅倌如此受人矚目,自然想在萬家多留一會兒,好跟這些皇親國戚多攀些關係,便讓紅倌坐在席間,陪一眾子弟飲酒談笑,自己趕緊去跟幾個名門望族的管家攀交情去了。紅倌年紀雖幼,性情卻極為豪爽大方,毫不靦腆,與一眾子弟乾杯猜枚,說笑戲謔,玩得不亦樂乎。

  萬天福的小兒子名叫萬文賢,此人文才是沒有,賢德更是缺缺,生得小眼暴牙,容貌頗讓人不敢恭維。此時他借著酒醉,便對紅倌言語輕薄起來,將臉湊到紅倌的臉旁,笑嘻嘻地道:「不知紅師傅願不願意賞臉,今兒晚上便在我們府上小住一夜吧?」

  尚銘的乾兒子小霸王尚德也在座,他上回打傷了兵部尚書王恕的侄子,害乾爹尚銘丟了東廠提督的位子,被尚銘狠狠訓斥了一頓。事情平息後,他又依然故我,舊態複萌,開始花天酒地、任性放蕩起來。他顯然也對這紅倌大有興趣,挨上來涎著臉道:「那怎麼行,紅師傅今夜當然要陪我哪!」瞪了萬文賢一眼,嗤笑道:「你也不照照鏡子,紅師傅哪裡看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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