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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倪八太爺淡淡一笑,道:「這是違心之言,我豈能聽不出來?好,你想要解藥,給你!」冷哼一聲,將玉瓶往前一送,一股暗勁自丹田傳至掌心,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玉瓶憑空被掌力生生震碎,但見無數碎玉陡然四濺,瓶中的黃色藥末被風一吹,霎時間東飄西散,無影無蹤。

  馬駿空又驚又怒,大叫道:「你……你幹什麼?」倪八太爺目中寒光乍閃,臉沉似鐵,冷聲道:「我原打算一旦查明誰是叛徒,立刻給你們服用解藥,自當無疑。不過,你們動手太快,眼下四人已死,至於你麼,雙膀已被子判官筆釘穿,名震天下的『百步神拳』怕是再也打不出來了,我又何必去救一個廢人。」

  這時,馬駿空臉上遍佈黑色,顯然毒已攻心,只是他肩頭創口放了許多血出來,令他所受毒質的侵襲為之稍緩。他振作一口氣,緩緩道:「這些年,我跟隨你出生入死,哪一處對不住你,你竟見死不救!」一個字一個字說出,聲音竟不顫抖,但語調緩慢低沉,其中實是包含著數不盡的憤怒與傷心。

  倪八太爺道:「你還記得那日在沔陽鎮麼?你們撞見燕飛萍,並與之動手,出了這等大事之後,回來竟敢對我隻字不提,否則我又怎會傷在那廝的掌下?駿空,多年共事,你知道我的脾氣,只許我負人,不許人負我,今日你身染劇毒,便是瞞事於我的報應!」

  馬駿空「啊」的一聲狂叫,想不到自己忠心耿耿,換取的竟是這樣一番話,急怒之下,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猛地跳將而起,但只這麼一用力,立刻加速劇毒攻心,身子僵站在地上,氣絕身亡。

  倪八太爺對馬駿空的死顯得無動於衷,他緩步走出涼亭,對蘇春秋沉聲道:「幾個不成氣的屬下,竟敢犯上作亂,老夫已將門戶清理乾淨。蘇老府主,現在該輪到你我二人見個真章了。」

  蘇春秋見倪八太爺革斃屬下,手下竟不留半分情面,心中也生凜然。他將手一揮,身後一群黑衣大漢頓時躬身退出院外,頃刻間散得幹乾淨淨。他等手下人都散盡之後,才道:「大師兄,你我同門數十載,直到今日我才真正認識了你。」

  倪八太爺搖了搖頭,道:「歐陽師弟,你心志之高、城府之深、手段之毒,我是萬萬不及的。當年為奪『無妄神咒』,你將師父擊落冰窟,如今為搶汙衣幫的勢力,你又來對我下毒手。歐陽師弟,這數十年來,你我彼此互為心患,終有一日要拚個你死我活,今日正好作一個了斷!」

  蘇春秋道:「不錯,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欲成霸業,當世難以共存。有你大師兄江湖稱雄,我蘇春秋無顏稱霸。如若我蘇春秋稱尊武林,你大師兄只可埋首灶下。強存弱存,在此一戰。」

  倪八太爺道:「好,今日我若敗給了你,不單將這條老命拱手送上,再加上汙衣幫六十四處舵口連同這座倪府,全歸在正氣府的名下了。」

  蘇春秋也道:「我若敗給了你,生死自不必說,正氣府亦當隨你改姓『倪』字。不過,師父尚且折在我的手中,大師兄的手段再高再妙,也未必強過當年的神機老人。」

  倪八太爺道:「師父被你所害,是他未看出你的險惡居心。我雖然不及師父許多,但自信天下再無第二人如我這般瞭解你的稟性,你那些卑鄙陰招,在我面前毫無用處,這一節你先記住了。」

  蘇春秋冷笑道:「你別笑我的卑鄙陰招,別忘了,當年是誰先震折師父的雙腿,又挑斷師父的手筋?這等行徑,又豈是卑鄙二字能形容的?」

  倪八太爺臉色一沉,怒道:「別說了。你我的所作所為彼此心知肚明,也不必爭這一時的口舌之利,還有什麼話,都放在手腳之下見真章吧。」

  蘇春秋點頭道:「好,正該這樣!」左手撩起半邊衣角,右掌斜劃而過,掌緣猶似刀鋒,「刺啦」一聲,削下一大片衣衫,往地上一扔,說道:「你我同門師兄弟,今日斷袍絕交,一會兒動起手來,各不留情,我殺你不算忘恩,你殺我不算負義。」

  倪八太爺喝道:「動手便動手,哪裡還有這麼多廢話,看招吧。」縱身而上,呼的一掌,便向蘇春秋頭上劈去。

  蘇春秋見對方出掌擊來,雙掌一錯,正要封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把雙臂垂下,竟不招架,只將頭一偏,讓過頂門要害,拍的一響,這一掌打在他的肩頭。倪八太爺第一招只是虛招,沒料到對方竟不閃不躲,一擊而中。但他這一招全沒用上勁力,是以蘇春秋並未受傷。

  蘇春秋肩上中掌,哼了一聲,往後退了兩步,卻不還手,高聲道:「你是我的大師兄,論年紀你比我大,論輩份你比我高,因此我讓你三招不還手。」

  倪八太爺意態軒昂,冷聲道:「呸,你當我老得殺不了人麼?倪天岳堂堂正正一條好漢,哪個要你來讓?」說著,左手虛引,右手向斜刺裡連拍兩掌,算是發過兩招,不占蘇春秋的便宜。

  按照江湖規矩,蘇春秋應等倪八太爺這兩掌發過之後,兩人重立門戶,再行出手。哪料到,就在倪八太爺雙掌剛剛拍出,尚未回臂之際,蘇春秋身形似電,已搶上三步,出手便是神機門的殺手絕招「三花聚頂」,揮掌疾劈過去。這一掌攻其不備,用心之險惡,出手之毒辣,實非高手風範。

  倪八太爺臉色微變,冷喝道:「果然好不要臉!」此刻他右掌拍出,不及回防,無奈只得以左掌相護。左掌勁道遜於右掌,又是倉促發招,吃虧之大,不言而喻。

  蘇春秋卻全力出手,掌上挾著一道勁風,與倪八太爺的左掌印在一起,只聽波的一聲悶響,倪八太爺向後蹬蹬蹬連退數步,顯然掌力已輸了一籌。但蘇春秋卻「啊」的一聲輕喝,也向後斜飄出去,低頭去看掌心。

  倪八太爺哈哈大笑,揚起左掌,從手指上摘下三枚指環,環上各有一枚鋼針,笑道:「歐陽師弟,早已告訴過你,我可不是師父,焉能上你的惡當?這針上便是『一蟆雙蠍』之毒,你且嘗嘗毒發是什麼滋味。」

  蘇春秋輕輕撫摸手掌,道:「大師兄不但武功、見識出類拔萃,這狡詐二字,更是高人一籌。」說到這裡,他忽然朗聲大笑,聲音亢亮,全無中毒後的徵兆,從掌上脫下一副白綃織成的手套,向倪八太爺晃了晃。

  倪八太爺笑聲頓止,脫口道:「這……這『冰綃金絲爪』是唐門鎮門三寶之一,你竟弄到了手上?」

  蘇春秋面帶得色,說道:「幸虧唐步血借給我這件寶物,否則今日豈不傷在你的毒手下?嘿,也是我有先見之明,對付旁人,可不必費此周折,但對付你大師兄,總要小心一些才好。」

  倪八太爺知道這副「冰綃金絲爪」系以極細極韌的白金絲織成,是唐門祖傳下的利器,質地輕柔軟薄,卻是刀槍不入,自己的鋼針雖然尖銳,也難以將其損傷。他功敗垂成,越想越怒,喝道:「唐步血算是什麼東西,竟敢壞我大事,哼,待我這邊大事一定,便去滅了他唐家滿門。」

  蘇春秋冷聲道:「當我霸主江湖之時,最後一個滅掉的便是唐門,這一點倒不勞大師兄費心,現在你還是先想辦法勝過我吧。」說著,他左手劃了一個半弧,右掌直擊而出,道:「我已讓了你三招,該你接我一掌了。」掌隨聲到,劈面落向倪八太爺頂門。

  倪八太爺傲然不懼,喝了一聲:「我倒看你有什麼本領勝我。」見對方來勢淩厲,當即左手斜引,使了個「卸」字訣,身子倏然轉動,旋到蘇春秋身後,一掌按向他的背心。蘇春秋頭也不回,揮足反踢,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出腿方位分毫不差。倪八太爺身子一晃,又已轉到了正面,一招「五丁開山」,左掌先發,右掌隨後,向蘇春秋當胸平擊。蘇春秋雙掌環胸,吐氣開聲,使一招「中流砥柱」,下擊而上。兩股巨力撞在一起,倪八太爺騰身而起,在半空中輕輕一個迴旋,如鷹隼般撲擊而下。

  兩人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轉瞬間便折了七八十招。兩人同門數十年,一身武功全是神機老人所授,蘇春秋的拳腳功夫,倪八太爺固所深悉,倪八太爺諸般招數,蘇春秋也無不了然於胸。事過數十年,二內功修為俱各大進,更兼習百家絕技,胸中武學之博,當世已找不出第三個人來。但此刻生死相搏,別派的武功雖然精妙,卻遠不如本門武功純熟洗煉,因此兩人都捨棄旁門武功不用,專以神機門絕技發招。

  多少年來,蘇春秋與倪八太爺互為心患,均知自己要想稱霸江湖,非除掉對方不可,因此這一交上了手,立刻傾力相搏。二人此時年事已高,精力雖已衰退,武學上的修為卻俱臻爐火純青之境,招數精奧,深得醇厚穩實之妙詣,只拆得十餘招,兩人不由得心下欽佩,出手越發沉穩異常,一招一式將門戶守得極是嚴密。

  堪堪拆到三百余招,倪八太爺大喝一聲,呼的一掌擊出,掌到中途,內勁佈滿周身,臂上骨骼劈劈啪啪,不絕發出輕微的爆響之聲,其力之劇,天下絕無僅有。

  蘇春秋只覺對方掌尖未至,一股奇陰奇寒的氣流已逼得自己氣息發窒,脫口叫道:「寒魄掌!」當下一招「斜飛勢」,雙掌橫劃成弧,將他掌力引偏。

  倪八太爺雙目凶光畢露,一聲不吭,下盤凝穩,如牢釘在地,專心致志,雙掌連續不斷地擊出,盛猛無比。

  蘇春秋連避三掌,待他又是一掌擊倒時右掌平推出去。啪的一響,雙掌相交,倪八太爺鬚髮皆張,威風凜凜的站立不動,蘇春秋卻連退兩步。

  倪八太爺搶上兩步,又是呼呼兩掌擊出,蘇春秋還了兩掌,複退五步。倪八太爺見對方不敵自己掌力,心中得意非凡,狂笑道:「你還有什麼本事,都使出來吧。」他口中說話,手上絲毫不停歇,一掌接著一掌劈出,已將蘇春秋逼到院邊的斷牆邊。

  眼見勝局將定,倪八太爺正想一鼓作氣,將蘇春秋震出牆外。哪知,一提氣間,他只覺胸膛一片暖洋洋的,「寒魄掌」的陰毒寒氣漸被這股溫暖所制,威力大遜。刹那間,他驚得面色大變,叫道:「不好,這……這……這是『無妄神咒』!」

  蘇春秋這時將胸一挺,傲氣重現,笑道:「不錯,你也知道這是『無妄神咒』。」原來他深悉「無妄神咒」是克制「寒魄掌」的不二法門,故示以弱,卻將「氤氳紫氣」運至掌上。倪八太爺每一掌擊出,蘇春秋受他掌力的同時,也將「氤氳紫氣」回激入他的體內。倪八太爺呼呼擊出十八掌,蘇春秋連退數十步,看來似是倪八太爺大占上風,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已落入圈套裡,一身「鐵線神功」已被對方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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