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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這一刻,倪八太爺憤怒欲狂,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暴吼道:「你……你竟然也練成了『無妄神咒』?」

  蘇春秋笑道:「可惜你現在知道,已經太晚了。」雙掌一錯,攻上前來,所用的正是神機門的一路入門功夫「起手十二式」。

  這一門手法是神機門最基本的功夫,倪八太爺就是閉著眼睛,也能與之拆解對攻。然而這「起手十二式」在蘇春秋的「無妄神咒」運使之下,拗、劈、擊、戳、拿、鎖、帶、勾,每一招都挾著嗤嗤勁風,于平凡中帶著非凡之力,威猛之極。

  倪八太爺大駭,叫道:「見了鬼啦,見了鬼啦。」士氣頓失,匆忙中疾劈三掌,將蘇春秋逼退兩步,奪路而逃,一縱直飛數丈,落入滿園的牡丹叢中。

  蘇春秋豈能讓他逃離此地,喝了一聲:「哪裡跑?」身隨聲起,緊跟其後,撲入萬花叢中。哪知,他雙足一落地,只覺腳下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只見花叢中遍佈銳尖的鋼釘,約有半尺來長,右腳幸而踩在兩根鋼釘之間,左腳腳趾卻點在一根鋼釘之上,劃出一道血口,險些透足而穿。

  蘇春秋受傷雖然不重,卻吃了一驚,心中暗道:「我武功雖不弱於你,可是在這鋼釘叢中,每踏一步都給長釘刺穿足背,這如何動手?對方自然早已記熟了方位,我卻難以應付。快快離此險地!」

  倪八太爺卻一眼看破了蘇春秋的心思,他好不容易佔據了地利,如何輕易放強敵脫圍,當即大吼一聲:「想逃嗎?沒那麼容易!」猛地一翻腕,拔出一柄青鋒短劍,劍光如虹,向蘇春秋咽喉刺去。

  蘇春秋見這一劍勢道如此厲害,急忙閃身相避。

  倪八太爺搶佔先機,一劍緊似一劍,忽而竄高,忽而伏低,這個鬚髮斑白的老者,此刻矯健猶勝少年,手上劍招疾若狂風驟雨,全來攻勢。

  這場拚鬥,與适才此拚拳腳又是另一番光景,蘇春秋一邊閃避倪八太爺的快劍,又要留神腳下鋼釘,顧此失彼,處境極是被動。才交手七八招,衣襟便被劍鋒劃開一道十字裂縫,險些受傷。

  眼風蘇春秋已呈敗勢,驀地,他發出一聲長嘯,嘯聲中,一道刀光沖天而起,四周花草俱被寒芒摧落,碎花斷草隨勁風而起,卷向倪八太爺。跟著只聽當的一聲脆響,卻是倪八太爺的短劍被刀鋒擊飛。

  倪八太爺短劍脫手,被對方刀鋒逼得連連後退,脫口叫道:「天野新一流刀法!天野新一流刀法!」透過刀光,他眼中似乎看到死亡的陰影,在這一刹那間,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強烈的恐懼。

  然而,稱霸江湖的野心畢竟壓倒恐懼,倪八太爺自知生死一搏,不惜鋌而走險,暴嘯一聲,反沖而上,雙臂一展,疾往刀光中欺去。

  蘇春秋見他情急拚命,喝道:「困獸猶鬥,何敢言勇?」的手腕一旋,疾劃倪八太爺的脈門。

  就在刀鋒即將劃上手腕的一瞬間,倪八太爺驀然翻腕,一招「撕雲雙分手」,落手如電,將鋼刀的刀背抓了個正著,隨這雙腿飛起,上踢頂,下撩陰,毫不留情,正是一招斃敵的絕妙殺招。

  當年,天野龍太郎就是敗在這一招「撕雲雙分手」之下,倪八太爺記憶猶新,此刻故伎重演,想不到一擊得手,不禁心中狂喜,張口欲笑。

  不笑他笑聲出口,蘇春秋突然逼上半步,二指一彈,腰間短刀被彈出鞘,跟著刀光一閃而沒,刺入倪八太爺的小腹。

  這一刀好狠!一尺五寸長的刀刃全部沒入他的腹中,僅餘一個刀柄露在外面,護手壓住創口,竟無一滴鮮血噴出。

  倪八太爺雙腿踢空,身子踉蹌退出。他雙目暴睜,仿佛不相信發生的一切,望著小腹上的刀柄,啞著嗓子「啊」了一聲,直挺挺地摔入花叢中。

  蘇春秋目中冷若凝冰,望著倪八太爺咽下最後一口氣,才緩緩拔出短刀,插回鞘中,什麼話都不說,只仰天長歎一聲,飄身而去,轉眼間消失在院牆之外。

  依舊是靜謐的花園,依舊是斜雨如絲,只有不時吹過的風,搖落一朵朵牡丹花瓣,飄在倪八太爺的屍體上,也蓋住了他那雙不瞑的眼睛。

  春光將暮,夏意漸濃,洛陽牡丹已經開敗,卻到了揚州瓊花盛開的時節。

  這一日夜深人靜,明月灑下的光輝,把整個天地映成了一派澄淨潔白的世界,在揚州後土祠中,一株瓊樹,生滿輕薄晶瑩、娟秀美麗的瓊花,微風拂過,花枝搖顫,如柔絮、如飄雪,風韻標緻難以言訴。

  樹下,默默站立著一個青袍老者,正是蘇春秋。在他面前,是一座綴滿鮮花的墳塚。月光清如水、柔如紗,皎皎地灑將下來,映得墳上漢白玉石仿佛冰塑一般,潔白無瑕。

  墳前豎著一塊石碑,上面銘刻著幾個字:「愛女蘇碧瓊之墓。」

  蘇春秋望著墓碑,目光中百感交集,漸漸凝成兩滴晶瑩的淚,噙在眼眶中,此刻的他,滿頭銀絲變得稀疏,數日間又若蒼老了許多,已看不出一個武林宗主傲嘯天下的豪氣,只剩下一種痛失親人後的淒涼。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搖落三四朵瓊花,斜斜從蘇春秋頭上飄過。他揮手輕輕一翻,已將落花挾在指間,默默放在女兒的墳頭,動作那麼輕柔小心,仿佛生怕用大一點點力,便會傷損了這嬌嫩的花瓣,或驚醒了墓中沉睡的愛女。

  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輕輕擦拭起墓碑,雖然那碑上已是一塵不染,但他依然擦得那麼用心、那麼專注,仿佛世上再沒有什麼事比這重要。他一邊擦,一邊喃喃低語:「瓊兒,你知道嗎?爹爹又來看你來了。你……你……看得見這瓊花又開了嗎?記得小時候你便愛這樹、這花,眼下臥花而眠,你……你……可還住得慣麼?」

  他輕輕揉了揉眼角,歎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你心中記恨爹爹。可是……可是爹爹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你?爹爹老啦,辛苦一生創建的基業,將來總歸要交到你的手中,可你卻……卻……唉,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瓊兒,爹爹將你葬在這株花下,一是為了你癡戀瓊花,二是為了能常來這裡陪你說一會兒話,你若能聽見爹爹的聲音,就托個夢給爹爹,好不好?」說到這裡,他話音微微發哽,再也說不下去了。

  這時,在他的身後,也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聲。

  唉!

  雖只一聲嘆息,其中卻仿佛包含著無窮無盡的憂戚與感傷,情之真、傷之深,竟不下蘇春秋方才的對墓長談。

  啊!

  蘇春秋一時忘情,沉浸在回憶的悲傷中,以至有人走進院中也未察覺。此刻,他聞聲一凜,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立時又回復了先前鬱鬱黯然的神情,說道:「小女魂去九泉,想不到世上還有人如老夫一樣心碎。是燕先生麼?請進來吧。」

  隨著話音,從院門後閃進一個人,果然正是燕飛萍。他緩步走到蘇碧瓊的墓前,半晌無語,直到望見夜風將片片瓊花落在碑畔,才低低歎了一聲,說道:「時隔數年,又逢瓊樹開花,只是花下的佳人,卻……唉,記得曾有詩曰:『維揚一株花,四海無同類。』似瓊兒這般玉潔冰清的品性,也只有這株瓊花才堪堪配得上她。」

  蘇春秋點了點頭,道:「瓊兒如此清麗,自是天國的花仙下凡,現今又被上天召回到了天宮。這是她最好的歸宿,你我亦不必為此太過傷心。」

  燕飛萍輕輕撫摸墓碑,道:「是。以瓊兒的善良,原是見不得世上種種陰險卑鄙的行徑。現在,她芳魂已隨風而散,輪到我們生者,該對世人作一個交待了。」

  蘇春秋心念一動,聽出燕飛萍話中有話,哼了一聲,道:「今日燕先生登門拜訪,看來不只是為祭奠瓊兒來的。」

  燕飛萍朗聲道:「不錯。」

  蘇春秋面色一沉,道:「燕先生還有什麼意思,不妨明言。」

  燕飛萍道:「正要你得知,我是從洛陽倪府而來,你在那裡的所作所為,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蘇春秋冷聲道:「老夫所作所為,什麼瞞不過你了?」

  燕飛萍道:「蘇老府主,以你的文才武略,確是武林中的傑出人物,江湖中亦沒有第二人比得上。不過,你野心太大,急欲壓倒天下各派,卻自知難以服眾,只好暗使陰謀,行事未免不擇手段。」

  蘇春秋一笑,道:「燕先生的話,老夫可聽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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