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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只聽嗤嗤嗤嗤一陣急響,這數十粒小石子由燕飛萍的奇勁激發,形體雖小,破空之聲卻異常響亮,紛紛射中追風八駿坐騎的前腿。八匹馬頓時齊聲哀鳴,跪倒在地。

  追風八駿騎術極精,坐騎一倒,立刻一躍而起,想拉坐騎站起,但馬卻一一摔下,前腿已然折斷。這八人愛馬如命,加之畢生從未受過如此大辱,狂怒之下,厲聲長嘯,紛紛拔刀在手,複又沖上。

  八柄鋼刀在陽光下寒光閃閃,耀眼生花,但燕飛萍仍是不為所動,頭也不抬,又抓起一把碎石彈出,只聽當當當當幾聲,碎石撞中鋼刀的刃鋒,追風八駿頓覺虎口劇震,鋼刀再也捏拿不住,脫手而飛。

  只見八柄鋼刀在半空中打著盤旋,往十餘丈外橫飛而去,四周群豪紛紛驚呼著往兩旁退讓,生怕被飛刀誤傷。

  到此地步,追風駿各自面紅耳赤,均知若再與他相鬥徒然自取其辱,然而若就在此罷手,八個人的臉面又往哪裡放?一時,追風八駿進又不是,退又不是,怔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驀然聽到一聲低喝:「戰之不勝,還不退下。」聲間雖低,卻帶著一種威嚴的氣度,遠遠傳去,數百人的驚呼聲竟自掩它不下。跟著篷車門簾一挑,傅英圖飄然下車,緩步往燕飛萍走來。

  聽到傅英圖發話,追風八駿如卸重負,躬身向掌門人施了一禮,各自匆匆退下。

  傅英圖側頭望了一眼屬下被擊落的鋼刀與地上的碎石,臉上微微變色,便又恢復了原先的神情。他走到被燕飛萍封住穴道的五位高手身前,伸手在每人肩頭拍了一記,道:「各位今日已出了不少力,此地之事,盡交老夫料理好了,各位請回去歇息一會兒吧。」他掌心真氣鼓蕩,手到之處,五位高手不論被封的是哪一處穴道,其中阻塞的經脈立被震開,再無任何窒滯。

  普善禪師等五人穴道一解,驚喜交集,紛紛站起,說道:「今日若非傅老掌門出手相救,後果……唉……,大恩不言謝,今後傅老掌門但有所命,自當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不敢不從。」

  傅英圖拱手答謝,說道:「哪裡,哪裡!我輩身在正道,同氣連枝,便如一家,各位何須言謝?再說老夫倘若也非那人對手時,還要各位相助一臂之力。」

  普善禪師合掌說道:「善哉,善哉。傅老掌門神功蓋世,原非我等可能比擬,決計不會敗落。」

  洪人龍卻掃了燕飛萍一眼,臉色蒼白,說道:「罷了,罷了!」回身對傅英圖抱拳道:「洪某對傅老掌門感激不盡,本當與您共同禦敵才對,只是……技不如人,無顏……無顏……唉,今日就此別過,倘若傅老掌門有所差遣,只管派人到開封給丐幫總舵捎個信來,洪某隨進恭候。」說罷,又拱手,轉身向外疾走而去。

  他這一走,其餘四人亦覺臉上無光,無不一聲長歎,聲音中充滿了黯然頹廢的意味,各自飄然離去。

  傅英圖知道這五人在江湖中聲望頗隆,今日一敗,實是大損顏面,決計不會再留下來。當下不勸阻,目送他們身影去遠,返身又向燕飛萍走來。

  雙方的距離漸漸縮短,直到相隔不過五步遠的時候,燕飛萍忽然抬起頭,默默望向傅英圖。

  傅英圖也停下腳步,望著燕飛萍。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誰都不說話,臉上亦沒有任何表情。

  沉默了好一陣子,燕飛萍低低歎了口氣,把懷中的小初抱緊了些,說道:「燕某的項上人頭,傅老掌門何時要取,只管來拿便是。燕某今生能與愛妻生死同依,已是無憾,今日命喪在傅老掌門手下,亦屬豪事,請動手吧。」他見傅英圖隨手一拍,五位高手的穴道立解,既不須查問何處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應的穴道處推血過宮,這等手法,實是了不起,心中驚歎之餘,便已打定主意,今日之事左右無法逃生,索性將這條命交待在傅英圖掌下,總勝於被那些江湖漢子亂刃分屍。

  哪知,傅英圖並不急於動手,抱拳道:「當年揚州正氣府一別,忽忽數年,燕先生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燕飛萍苦笑道:「苟且偷生,直到如今,總算還沒死。」

  傅英圖微微一沉吟,道:「老夫身後的那輛馬車中,瓊兒正望著你,你……你可否有什麼話要交待?」

  燕飛萍雙眉一顫,隨即淡淡地說:「事到如今,燕某還能說什麼?」他想了想,又道:「煩請傅老掌門在出手之前,將她帶離此地,免得燕某顱碎血濺之時,嚇著了她。」

  傅英圖點了點頭,道:「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不妨也說給老夫聽聽。」

  燕飛萍搖搖頭歎道:「生死有命,燕某這一生未得善果,也是命裡註定,還複何言?若有年求,只請傅老掌門出手痛快些,讓我夫妻少受痛苦,便深感盛德。」

  傅英圖聽燕飛萍這幾句話心情平和,一付坦然受死的模樣,不禁一怔。他目光一轉,又望見小初半躺在燕飛萍懷中,容顏佳麗,神色閒雅,對四周濃烈的殺氣殊不驚惶,暗想:「看這女子不似懂得武功,卻也非尋常人物。」隨即見她眉間與人中隱隱有一層黑氣,不禁叫了一聲:「啊喲!」

  燕飛萍報以無言的苦笑,仿佛在說:「你瞧出來了。」

  傅英圖望著小初,白眉微微一皺,問道:「小夫人臉罩黑氣,莫非毒入內臟?」

  燕飛萍黯然道:「拙荊身中天下奇毒掌力,此刻毒質侵入周身大穴,只怕大羅神仙到此,也無力回天。」

  傅英圖手撚長髯,自言自語道:「難道便真無法可救了麼?」

  燕飛萍聽他這句話,心旌猛地一震,驀然想起自己被困冰窟時,曾與神機老人神聊江湖各派武學,有一次說起玄武派密技中有一路「玉鎖玄關三十六式金針」,記得此技是以金針自三十六處大穴著手,禦陰陽五行之變,用於驅毒拔毒,乃是天下不二的絕技。刹那間,他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見到一點光亮,忙道:「除非傅老掌門施展三十六式金針絕技,或可救我愛妻一命。」

  傅英圖奇道:「玄武派這一路金針大法,實為門中不傳之密技,除老夫之外,再無第二人練成,燕先生卻由何處得知?」

  燕飛萍急道:「燕某由何處得知此事並不重要,先請傅老掌門看看拙荊傷勢,可否……可否……」他陡見生機,激動得聲音微微顫抖,不待「有救」二字說出口,竟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傅英圖揮手示意讓他站起,說道:「本門的三十六式金針雖有療傷拔毒之效,但小夫人劇毒透入重關,老夫能否救她,此刻仍是未知之數。」

  燕飛萍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傅老掌門全力施針,今日若能救了拙荊,燕某日後不敢忘了大德。」

  傅英圖卻歎道:「日後不敢忘了大德?難道今日你還想活著走出沔陽鎮麼?」

  燕飛萍道:「是活著出去也好,死著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這許多。拙荊的傷勢,總得請你醫治才是。」

  傅英圖望了一眼小初,又掃了一眼身後的群豪,沉吟未語。

  燕飛萍又道:「常言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傅老掌門在江湖廣行功德,難道眼看這弱女無辜喪命,卻不能打動你的惻隱之心?」

  這番話說得甚是懇切,傅英圖不由點了點頭。他尚未答話,背後的群豪卻鼓起噪來,有的叫道:「姓燕的作惡多端,他老婆也非什麼良類,傅老掌門可不能上了這廝的當。」有的則喊:「咱們若救活他眷,這凶徒更無顧忌,便將全力突圍了。」更有人冷喝:「常言道斬草除根,今日他老婆即使沒傷,也是一刀殺了,焉有救她之理?」

  聽著群豪這般叫嚷,燕飛萍臉色連變了幾次,驀地大喝一聲:「住口!」這一聲大喝,恰似半空驚炸下一個霹靂,直有裂石破雲之勢,將數百人喊罵聲盡數壓下。

  群豪只覺耳中雷鳴,心跳加劇,頓時住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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