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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燕飛萍傲然而立,掃了一眼腳下的五名高手,朗聲道:「燕某今日傷人,實非所願,只望各位英雄暫且罷手,燕某保證不傷他們性命。」說著抱拳施了一禮。

  四周群豪見他一抬臂,頓時「啊」的一聲驚呼,紛紛向後退開幾步,各自凝神戒備,只怕他突然又向自己出手,那將無人能獨擋他一招半式。

  燕飛萍見群豪這付模樣,不由暗自苦歎一聲。眾人怎知此刻他臟腑之中,猶似數十把小刀亂攢亂刺,方才盧四掌櫃這一擊實是非同小可,雖被卸下大半勁道,畢竟還是受了內傷。這時他使盡了力氣,才將這幾句話說得平平穩穩,沒泄半點痛楚之情。

  說罷這些話後,他返身走回小初身畔,扶她在自己懷中,右掌貼緊她背心的「靈台穴」,將真氣輸入她體內。

  過不多時,小初幽幽轉醒,朦朧這中,只覺一股暖融融的熱氣傳入自己身體,登時四肢百骸,處處感到舒服。她微一沉吟,已明白自已垂危數次,都靠這股真氣救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輕歎了一聲,道:「阿癡哥哥,你……你沒走……!」

  燕飛萍聽小初開口出聲,心中一寬,胸口頓時氣血翻湧,幾乎閉過氣去。他受了盧四掌櫃的一擊之傷,最忌行功發力,這時為小初續氣之後,更使傷上加傷,陡然發作,禁不住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鮮血。

  小初感覺燕飛萍掌上真氣忽然散亂,即知情狀有異,驚呼:「你怎麼了?」

  燕飛萍深吸一口氣,強將一股湧上喉頭的熱血壓將下去,低聲說道:「這時候別關心我,你快躺好了,一點兒也別用力,我給你運氣鎮傷。」

  小初道:「不!你口中有血氣,是不是受傷了?是不是受傷了?」她雖命在垂危,卻絲毫不顧念自己,定要知道燕飛萍怎會受傷,只因在她心中,對方實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過千倍萬倍。

  燕飛萍淡淡一笑,道:「只要咱們在一起,受些傷又算得什麼?我流過血的身體不是也能抱著你麼?」

  小初淒然道:「可你受了傷,又怎能沖出重圍?」

  燕飛萍道:「沖不出去又怎樣?天下雖大,我舍你能往哪兒去?」

  小初歎道:「哪裡去不得?總勝於陪我在這裡等死。」

  燕飛萍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錯了。在這世上,沒有你,生有何歡?陪著你,死又何懼?」

  聽他這麼說,小初便閉上了口,知道他對自己情深,定然不肯獨自逃生,無論怎麼說,決沖淡不了他那烈火一般的性子。於是,她安靜地被燕飛萍摟在胸前,貼著他寬廣堅實的胸膛,聞到他身上濃烈熟悉的男子氣息,如癡如醉,由衷地說:「好吧,既然咱們沒多久好活了,你抱緊我,一直到死。」

  燕飛萍道:「好,我抱著你,抱著你,永不放手。」

  刹那間,兩人渾然忘記了一切,心中只覺得極大的滿足,無比的歡喜,默默相對微笑,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都不想,生當一刻,還複何求?四周敵人如在此時千刀萬劍同時斬下,他們也無憂無懼了。

  一干江湖豪傑雖各擎兵刃,卻都是一聲不響,呆呆地望著這一對情人。

  這一段時光中,燕飛萍與小初在天下英雄虎視眈眈下纏綿互憐,視數百強敵有如無物,任憑亂刃的寒光耀眼,任憑左右的殺機四伏,他們愛到極處,不但糞土王侯,榮華富貴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生死大事也視作等閒。此刻漫說是天下英雄盡至,就是山崩海嘯,地陷天塌,那又如何?只不過是死而已。比之這刻骨銘心的愛,死又算得什麼?

  望著他們這般卿卿我我,旁若無人,四周眾人無不為之動容,眼見小初命在垂危,燕飛萍又傷重嘔血,群豪懼心盡去,均知這時一擁而上,燕飛萍勢必獨力難支。但不知為什麼,竟誰也不敢向他們動手,只覺他們相互的纏綿愛之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凜然之氣,有一份無畏的剛勇,令人不敢輕侮。

  第二十五章 玄武金針

  風蕭蕭,不時卷起幾片枯黃落葉,飄過空場上默默站立的人們。

  忽然,長街遠處傳來群馬賓士之聲,蹄聲越來越響,不久一輛烏蓬馬車疾馳而來,車旁隨行八匹駿馬,騎者穿得一色淺灰勁衣,矯健剽悍,一見便令人心生肅然之感。

  頃刻間,車馬已奔到空場之中,八名騎者猛一勒薑,奔馬頓時「唏聿聿」齊聲嘶鳴,前蹄高高揚起,踢得塵土翻飛,雖僅八騎,卻如千軍萬馬一般。

  這一下先聲奪人,四周群豪見此聲勢,往兩旁一讓,閃出當中一條路。跟著人群中有人大聲叫道:「啊!這不是玄武派的追風八駿麼?難道是傅老掌門的大駕到了?」聲音中充滿了驚喜之情。

  馬上的八名騎士往出聲方向傲然一笑,算作默認。

  見此情形,群豪登時一陣歡呼。玄武派掌門傅英圖享譽江湖數十年,乃是當世首屈一指的武學宗匠。今日有他在場坐陣,群豪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為之一振。

  當下群豪中湧出七八十人,奔到車前參見。哪知,篷車窗簾一挑,卻露出一張年輕女人的臉龐。眾人只覺眼前一亮,都是一怔,見她清麗動人,為此容光所逼,沉默稍刻,不知誰喊了一聲:「咦?莫不是揚州正氣府的谷夫人麼?」聲音不勝驚奇。

  正氣府蘇碧瓊是天下聞名的佳人,只是平日足不出府,有緣識卿之人便極少,在場的數百江湖好手中,雖大都聽過她的芳名,但目睹芳容的人卻不多。此刻聞聲一望,見她果然美豔絕倫,無不由衷而歎。

  然而,蘇碧瓊卻全然聽不見群豪的讚歎之聲,她透過車窗,望著不遠處燕飛萍懷抱妻子深情繾綣,自己心中百感叢生,不知是愛?是憐?是羨?是愁?不覺眼眶輕濕,怔怔地有些癡了。

  她正自意亂情迷,身畔忽傳來一聲嘆息,跟著伸過一隻大手,輕輕按在她肩上。蘇碧瓊身子微微一顫,回頭望去,低聲道:「傅老伯,我……我……」

  在她身後是一位老者,長眉勝雪,雙目炯炯有神,正是西北玄武派掌門傅英圖。他默默望著蘇碧瓊,目光之中,一掃往日的威嚴,充滿慈詳之情,歎道:「孩子,時隔多少年了,你畢竟還是忘不了他。」

  蘇碧瓊一驚,忙道:「傅老伯,您……您說什麼……?」

  傅英圖望了一眼窗外的燕飛萍,暗暗歎了口氣,道:「在鎮口遇見你時,便覺出你有些神不守舍,我只道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原來結症卻在這裡。」

  蘇碧瓊心中忐忑不安,小聲道:「您……您想到哪裡去啦?我可……可什麼事也沒有。」

  傅英圖搖了搖頭,象一個長輩發現最親愛的孩子撒了一個憨態的謊一樣,說道:「我與你父親幾十年的交情,看你便似親生女兒一般,因此才不得不說一些令你不愛聽的話。孩子,我勸你趁著還沒有完全陷進去的時候,趕快站得遠一些,繞著毒杯轉圈子,等喝下去便晚了。」

  蘇碧瓊低下頭,仿佛害怕面對傅英圖的目光,輕聲道:「什麼陷進去、什麼毒杯?我……我可不懂。」

  傅英圖用手輕輕撫摸她頭髮,慈愛地說:「不懂也好,便當傅老伯什麼都沒說過。孩子,你長大了,已不是過去那個任性的小姑娘,傅老伯只怕最終你會吃虧。」

  一席話,滿含拳拳的關切之情,蘇碧瓊心頭一熱,感激地說:「傅老伯,您待侄女的這一片厚意,我一定銘記在心,永不忘懷。」說到這裡她話音一頓,猶豫了片刻,道:「傅老伯,我……我求您一件事。」

  傅英圖微笑道:「什麼事?」

  蘇碧瓊欲言又止,回頭又望瞭望小酒鋪前的燕飛萍,臉色連變幾次,終於說道:「求您出面調停,放過他們一家。」

  傅英圖一聽,收了笑容,歎道:「不出我所料,果然是這件事。」

  蘇碧瓊道:「傅老伯,侄女從未求過您什麼事,今日求您看在與我爹爹幾十年的交情上,答應侄女這一遭。」

  傅英圖卻指著窗外,皺眉道:「孩子,你難道沒有看到四周的情形?這數百江湖豪傑怒火填膺,無不欲與燕飛萍決一死戰,傅老伯縱有天大的面子,又豈是一句話便能勸阻得了?」

  蘇碧瓊急道:「可您不是常說,人死不能複生,便是罪孽深重、窮凶極惡之輩,也不能下手殺他,須得讓他有一條悔改之路。」

  傅英圖歎了一聲,道:「不錯,我是這麼說過,可世上有幾人如我所想?」

  蘇碧瓊道:「難道以您的威望,也沒辦法救他麼?」

  傅英圖沉吟半晌,說道:「這件事我答允不了,但我自己決計不殺他便是。」

  聽得傅英圖這麼說,蘇碧瓊心中一沉,又望了一眼燕飛萍,驀地一陣酸痛,忍不住垂下淚來。

  便在這時,忽聽得一聲呼哨響,追風八駿催馬走出,來到酒鋪不遠處站定,其中一人朗聲喝道:「姓燕的,傅老掌門到此,還不過來參見。」

  喝聲隨風傳出,響徹全場。所有的江湖豪傑都靜下聲來,默默盯著燕飛萍,看他如何作答。

  哪知,燕飛萍低頭抱著小初,目光中盡是體貼深情,仿佛整個世界便只有他夫妻兩人,對喝聲恍如不聞。」

  追風八駿見狀暗怒,他們八人在江湖中素有威名,一是憑著手下確有幾分真功夫,二是仰仗江湖各門派都敬玄武派幾分情面,因此一向自高自大,何曾遭人如此輕蔑。今日在天下豪傑之前,這個台如何坍得起?幾個人相覷一望,殺氣潛生,同時一抖姜,催馬向燕飛萍猛衝而來。

  只見八匹駿馬昂首長嘶,齊頭並進,三十二隻鐵蹄翻飛,擊土揚塵,疾馳而前,眼看便踏到燕飛萍身上。

  千鈞一髮之際,燕飛萍依然深情地望著小初,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直到八匹馬沖到近前,他才冷哼一聲,隨手從地上抓起一大把碎石,勁凝於指,彈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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