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
阿癡這一番昏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時微有知覺,身子也似在雲端中飄飄蕩蕩,過不多時,又暈了過去。 一日額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神智略清,他鼻中隱隱聞到一股香氣,慢慢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點燃著的紅燭,桔紅色的燭焰在他眼前微微搖動,跟著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低聲祈禱道:「觀世音菩薩,求求你免除去阿癡哥哥的傷痛,解脫他面臨的災難……」 阿癡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床邊的一個蒲團上,跪著小初,面對著牆上的一個小佛龕,雙手合什,低聲禱告道:「求觀世音菩薩保佑,但願阿癡哥哥的劍傷早愈。他身上的一切痛楚,都由我來替他承受,千刀萬剮,亂箭攢心,我都甘受不辭。只求阿癡哥哥今後無災無難,一生平安喜樂。」 小初祈求的聲音雖低,卻顯然是在用全心全意向觀世音菩薩求救哀懇,每一個字都是那麼虔誠,那麼深摯,那麼熱切,似乎是將整個心靈都捧出來為阿癡祝禱。 不知不覺,阿癡眼中充滿了淚水,他飄泊江湖多年,一生大起大落,曾經淩駕于天下英雄之上,揮刃到處,無人敢拂逆不懼;也曾縱情貪歡于青樓之中,千金一擲,贏得薄幸浪子之名。然而,卻從來沒有人對他如此關懷過,竟是這般深切,甘願把世間千萬種苦難都放到自己身上,只為要他能夠平安喜樂。 阿癡不由得胸口熱血上湧,一時忘卻了身上的傷痛,心中便如同滾過一道道的熱流,溫暖無比。 這時,恰巧小初抬起頭,發現阿癡睜大了雙眼,正瞧著自己。霎時間,她又是驚喜,又是激動,跑上前緊緊抓住阿初的手臂,顫聲說道:「你……你醒了,覺得怎麼樣?還……還疼不疼?」 阿癡淡淡一笑,道:「有你在菩薩前為我保佑,我是死不了啦。」 小初急道:「不會死的,你一定不會死的,你……你就快痊癒的。」她驚喜逾恒,突然流下淚來。 阿癡奇道:「咦,怎麼我沒事了,你卻反而哭了。」 小初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床前,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說道:「你……你沒事就好,我好喜歡。這些天,真嚇死我了,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阿癡用手輕輕撫摸小初的柔發,心中又是愛憐,又是感激,便想仰身坐起,哪知身子只一動,立刻牽動傷口,痛楚難當,忍不住輕哼一聲。 小初一聽,急道:「啊呦!快……躺下,別弄疼了傷口。」她匆匆擦了擦淚水,一面自怨自艾:「唉,我真是蠢,沒的流了這麼多的淚水,險些忘記給你上藥。」 她輕輕揭開蓋在阿癡身上的薄被,只見阿癡袒裸著胸膛,胸膛前有一條傷口,斜劃至肩胛,雖然血流已止,但傷口甚深,顯然是十分兇險。小初定了定神,取出傷藥,然後緩緩地抽出塞在他傷口中的棉花,左手按住傷口,右手將傷藥塗抹在傷口之上,再將棉花塞入。她的動作極輕、極慢,生怕弄痛了阿癡。 上過傷藥之後,阿癡看了一眼自己胸上的傷口,嘴角顯出一絲苦笑,自言自語道:「唉,若在以前,這區區小傷豈能將我放倒。可是現在……唉……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一聲低歎,意氣頹然。 小初睜大了眼睛,驚道:「你……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的傷口有多深,差一點便傷到了心臟,難道這是區區小傷?」 阿癡微笑道:「這點皮肉傷算什麼,你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事。我身上這幾十道傷疤,便是幾十個故事,那才算得兇險驚怖。若是講給你聽,怕不嚇得你心驚膽戰。」 「別講,我……我可不想聽。」小初慌得連忙擺手,道:「你只受得這般皮肉傷,便已經讓我心驚膽戰了。你昏迷不醒的這兩天,我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現在才剛剛松一口氣。」 阿癡微微一驚,心道:「原來我昏迷不醒,已有兩天了,我還道中是五六個時辰的事。」他望著小初熬夜後佈滿血絲的眼睛,心中大為感動,低聲道:「這兩天兩夜你一定不曾合眼,真是辛苦你了!」 小初暈紅了雙頰,小聲道:「你的傷還不是替我受的,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少睡兩宿又算得什麼,就算……就算服侍你一生一世,我也……也是甘心情願。」最後這幾個字說得聲若蠅蚊,細不可聞。 阿癡的心情一蕩,輕輕握入小初的手,望著她,眼中充滿了安慰與憐愛之情。 面對阿癡的目光,小初隻覺全身發燒,她在惜春小築中應酬得多了,男人的手摸過來,只當是木頭。可是此刻,她的手被阿癡輕輕握著,只感到身體一陣陣地酥軟,羞得連頭頸中也紅了。 阿癡也覺得小初的手在顫抖,他關切地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不……我沒什麼……沒什麼……」小初匆匆地說。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忙將話題岔開,道:「惜春小築的這次災難,多虧有你頂了過去,乾媽對你大是稱讚,發下話來,要重重犒賞你。你想要什麼,只管說出來。」 阿癡聽後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真正想要的,誰也給不了我。何況,以我現在的這付模樣,再有什麼都是多餘,算了吧。」 小初凝望了阿癡好一會兒,才柔聲道:「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並不快活,你心底一定藏著一段不同尋常的往事,你不願想起,卻又總不能忘記,對不對?」 沉默。 過了良久,阿癡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不說我的事了。鳳柔回來了嗎?」 小初臉色一黯,道:「還沒有。唉,鳳柔姐也真是命苦,儀兒的病還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若回來,乾媽豈能饒得過她?闖了這麼大的禍,惜春小築是再也容不下她了。」 阿癡道:「她拿著這麼多的錢走了,還會回來嗎?」 「她會回來的!」小初低聲道:「我和鳳柔姐在一起三年多了,她的為人我最清楚,這件事,她不會讓別人替她背黑鍋。不管儀兒的病能不能治好,她一定會回來的。 阿癡道:「你相信她?」 小初道:「就象相信我自己一般。」 阿癡想了一會兒,對小初說:「這樣吧,如果鳳柔不回來,那便算了。如果鳳柔回來了,你替我告訴乾媽,請她網開一面,別再難為鳳柔,就算對我的犒賞了。」 小初猶豫道:「這……這可以嗎?」 阿癡道:「我替惜春小築血濺劍鋒,這傷也不是白挨的,相信乾媽會給我這個面子,你快去說吧。」 小初點了點頭,道:「好吧,我現在就去找乾媽。」她站起身,披上一件斗篷,快步走出屋去。 屋外,夜風呼嘯,一聲高過一聲,吹得簷下的風鈴叮叮地響個不停。 阿癡躺在床上,腦海中一片昏昏沉沉的,雖然傷口中不時傳來陣陣疼痛,但他實在倦得很了,眼皮沉重之極,再也睜不開,終於迷迷糊糊地入了夢鄉。 睡夢之中,似乎傷口也不覺得痛楚了,身體充滿了活力,漫步在一片青山綠水之間,雙臂各挽著一位佳人,依稀便是瓊兒與小初。走著走著,腳底生起大片彩雲,三個人輕飄飄地飛上了半空,說不出的甜美歡暢。忽然間前方有一人擋住去路,卻是穀正夫。阿癡吃了一驚,只聽穀正夫厲聲喝道:「大膽狂徒,我的瓊兒豈能容你碰她。」一把便將瓊兒拉扯子過去,阿癡大驚,拚命回奪,卻連對方的一角衣袂也抓不到。正自惶急之中,又見一人橫眉怒目,卻是呂子楓,仗劍便往小初的心口刺去。霎時之間,眼前一片漆黑,瓊兒不見了,小初不見了,穀正夫與呂子楓也不見了,自己在黑沉沉的烏雲中不住往下翻跌。阿癡急得大叫:「不!瓊兒、小初!不!」只覺全身酸軟,手足無法動彈,半分掙扎不得。 叫了幾聲,一驚而醒,卻是一夢。 阿癡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濕透,渾身上下一片徹骨之寒,血液都似凝結成冰,雖蓋著錦被,身子猶然冷得不住發抖。 這時,屋外傳出一陣輕捷的腳步聲,跟著門簾一挑,閃身去進一人,正是小初。她一進門便對床上的阿癡道:「告訴你,鳳柔姐已經回來了,她為儀兒治好了病,今夜回惜春小築是來領罪的。多虧你代她求情,乾媽看在你的面上,答應網開一面,不再為難她。」 阿癡聽後,低哼了一聲。 小初臉上抑制不住喜悅之情,不住口地說:「鳳柔姐知道你為她做過的事後,一定要我謝你,還說將來把儀兒帶來,認你做孩子的乾爹,認我做孩子的……」說到這裡,她面上一紅,將說到嘴邊的「乾娘」掩口不說了,羞澀地望了阿癡一眼。 哪知,她一瞥眼間,見阿癡臉上神色十分古怪,似在強忍痛楚,忙跑到床邊,伏下身子,關切地說:「怎麼啦?你……你傷口痛得很曆害麼?」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