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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阿癡道:「還好!」但聲音發顫,過了片刻,額上滲出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疼痛之劇,不問可知。

  小初甚是惶急,只說:「這怎麼好?這怎麼好?」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帕,替他擦去額上的汗珠,小指碰到他額頭時,猶似冰塊,她曾聽人說過,一人受了刀劍之傷後,倘若發燒或發寒,必然十分兇險。情急之下,她抱了兩床棉被蓋在阿癡的身上,又往火盆里加了幾大塊炭。

  火盆裡,火苗劈劈啪啪地響著,屋裡溫暖如春。通紅的火光映亮了小初的臉,她焦急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還冷不冷?」

  阿癡搖了搖頭,仿佛在說:「我沒事,別擔心。」但是,他滿額的冷汗,鐵青的嘴唇,顫抖的身體,似乎都在告訴小初,他在忍受多麼大的痛楚。

  望著阿癡痛苦的神色,小初眼中盈滿焦急的淚水。突然,她象有了主意似的,轉過身,一口氣吹熄了桌上的燭燈。

  屋中頓時黑了下來,只有牆邊的火盆中閃過一絲紅光,照得小屋中一片朦朧而神秘。黑暗中,小初湊到阿癡的臉旁,輕聲道:「你把眼睛閉上。」

  阿癡不知小初要做什麼,也不開口尋問,只是依言閉上了雙眼,耳聽到一陣細碎的衣衫聲響,然後,一個赤裸的身體默默鑽入錦被中,輕輕摟住了他。

  阿癡的身體微微一顫,他感受到了她赤裸的身軀,那麼光滑,那麼溫暖,清楚地聽到了她熟悉的喘息。刹那間,阿癡覺得疼痛的傷口麻木了。冰冷的身體也麻木了,唯有一顆心怦怦地跳著。

  小初把頭依靠在阿癡的肩頭,嬌小的身體在他懷裡安安靜靜,象一隻柔馴的小鹿。良久,她輕聲問道:「你覺得……好一些了嗎?」

  阿癡依然閉著眼,低聲歎道:「你為什麼這樣?」

  小初也幽幽歎了一口氣,卻沒有作聲,開始輕輕撫摸他,用溫軟的小手在他身上緩緩遊動。起初,阿癡一動不動,做出一付無知無覺的樣子,然而,當小初再一次摟緊他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肩膀濕漉漉的,她在不出聲地流淚,身體微微顫抖。

  在小初的淚水中,阿癡感到自己的腦海如同一片空白,那些對往事心悸的回憶都變得縹緲遙遠,唯一真實的感覺就是身畔這個傾心相許的姑娘。他需要她,正如她也需要他一樣,於是,阿癡微微側過頭,在小初的耳根上輕輕一吻。

  此刻,幽暗的炭火閃動著靜靜的紅光,小屋中彌漫著一種如醉如幻的溫暖。

  小初低低呻吟了一聲,聲音中半是歡喜,半是嗚咽,她輕輕捧著阿癡的臉,道:「躺著別動,讓我來服侍你,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夜。」

  黑暗中,姑娘的柔情如潮水般默默湧起,床頭飄滿異香。阿癡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床上,如同一個乖得不能再乖的孩子。

  小初貼緊阿癡的身體,愛撫地親吻他,動作那麼輕柔小心,像是怕弄醒了他。濕潤鬆軟的嘴唇無聲地吻過阿癡的額頭、臉頰、脖頸、肩膀,繞過他胸膛的傷口,一直向下吻過他的小腹……

  天啊!

  阿癡的頭腦間一陣昏眩,不自禁地從心底發出一聲沉重又歡快的嘆息。同時,只覺一股熱氣猛然從丹田中鼓蕩而出,霎時間湧遍他的全身。

  啊!

  此刻的阿癡血脈賁張,眼中望出來,小初的身體似乎隱隱發出朦朧的光輝。在這間黑暗的小屋裡,她交出的不僅僅只有自己的身體,更有一個聖潔的靈魂。於是,阿癡這顆硬如嚴冬冰岩般的心,隨著她的體溫漸漸消融,化成潺潺細流,默默滋潤到她身心的深處。

  屋外,淒厲的夜風還在不停呼嘯,飄舞的雪珠沙啦啦從窗紙上掃過。

  然而,屋中卻溫暖如夏,兩個人已經合二為一,他們不知道這軀體誰是誰的,也不去想明日將會發生的事情,只是互相越貼越緊,撫慰著對方,期盼永遠不再分離。

  當阿癡從夢鄉中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朦朦發亮,淡淡的晨暉從窗櫺間透入小屋中,灑在床頭。

  他側過頭,發現枕畔已空,小初不知在什麼時候悄然離去。

  佳人雖去,但枕邊猶然飄有她夜間留下的芬芳。阿癡深深地吸了口氣,耳畔仿佛又響起小初走前說過的話:「阿癡哥哥,你相信世上有緣份麼?我信。今夜能陪你共渡一宵姻緣,我真是好喜歡!雖然我是一個煙花女子,做的是倚燈賣笑的事,可我的心卻從沒給過任何人,今天,我把這顆心交給你了,海枯石爛,永遠不悔!」

  想到這裡,阿癡不禁長長一歎,喃喃自語道:「小初,你待我這一片深情,讓我拿什麼來回報?我何嘗不想與心愛的姑娘相依廝守,可世事難隨人願,我是一個浪子煞星,留在這裡只會給你災難與不幸。小初,對不起,我必須離開你,希望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今後能安樂幸福。」

  阿癡起身下床,穿好衣衫,打開竹箱,取出自己在惜春小築做工所得的幾封銀子,盡數留在桌上,用手指蘸著香灰在桌面寫下「小初笑納,阿癡拜留」八個字,取了一壺酒,走出小屋。見院中四下無人,他躡手躡腳從後院門離開了惜春小築。

  時值隆冬,地上遍是殘存的積雪,都已凝結成冰,街面上份外光滑。

  阿癡小心翼翼地走著,他胸口帶傷,步履緩慢,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走了大約兩個多時辰,眼前豁然開朗,原來不知不覺中走到了瘦西湖畔。

  站在湖堤上極目遠眺,觸目盡是白茫茫一片,雪後的揚州顯得份外的淒寒蒼涼。

  阿癡默默走上了紅橋頭,望著湖光橋景,往事如煙雲般滾過心頭,不禁又回想起那一夜與小初姑娘初逢的情景,心中時而甜蜜,時而黯傷。小初的溫柔與善良折磨著他的心,他想忘記她,就此一走了之,但是,腦海中總是不自禁又跳出她的影子,象有一根針暗暗穿刺他的心。

  於是,他喝酒。

  酒已冰涼,喝到腹中卻又似火燒,每喝一口,胸膛的劍傷便發出一陣疼痛。阿癡卻不在乎,寧願讓酒更烈、傷更痛、藉以壓下心中的眷情。

  風,一陣冷似一陣。

  白晝,在沉默中流逝而淨。

  夜,無聲地漫上,將黑暗重又籠罩天空。

  阿癡的酒已喝盡,一揚手,空壺落入橋下的湖水中。他走下紅橋,深深地回望了一眼瘦西湖,返身而去。

  這一走,他已決心遠離揚州,遠離這個留下他所有歡樂與痛苦的古城。

  突然,一陣零亂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只見對岸奔來十余匹快馬,馬上坐的全是肩披大氅、身穿勁裝的江湖好手,從紅橋上急馳而過,往惜春小築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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