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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魂斷玉門淒涼有恨 香銷大漠寂寞同歸(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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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嬌龍接過茶壺,沒有喝茶.卻只微笑凝神久久地注視著他。她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裡,含滿了慈柔,充滿了深情,充滿了疼愛。過了許久,她才輕聲問道:「你昨晚為何一夜不睡 ?」 鐵芳:「只因我心裡有點煩悶。」 玉嬌龍微微一笑,凝思片刻,忽義說道:「一路上累你辛苦,你都毫無怨言,對我也一直十分周細,你是否為了報我救你之恩才這麼做的?」 鐵芳:「前輩對我有恩,恩當然是要報的,報恩也是易事。我對前輩則不只是感恩,還相處有情。情生於至性,酬情是無窮無極的。」 玉嬌龍不由十分詫異地:「你所說的這個情字是如何生起來的?你且說來聽聽。」 鐵芳:「自從前番在京城西郊的關帝廟中遇見前輩之後,在那短短相處的十天之中,我對前輩便由敬而親,漸漸生起一種依依之情。分手後,我也一直眷眷於懷,以至難忘難舍。這次前輩在洛陽西郊救我,我想定非出於有意施恩,亦是由情所使,不然,前輩就不會迢迢萬裡帶我去西疆了。」 玉嬌龍聽了,雖然默默未語,心裡卻如拂進一陣春風,頓感心暢情融,遍體和適。她那雙凝視著鐵芳的眼裡,更增加了許多慈祥,許多柔蜜。過了一會,她才滿懷欣慰地說道:「今天不須你相勸,我也要留下歇息。你也該好好地睡一覺了。」 鐵芳不禁高興萬分,雀躍出房,張羅飯菜去了。 玉嬌龍吃過早飯,從革囊中取出蜀錦一段,貂皮一張,估照鐵芳的身材剪裁成背心一件,坐在床上一針一線地縫綴起來。她一生中只親手為春雪瓶裁縫過衣服,卻從沒想到竟會為一個與己無關的少年親手裁縫起衣服來了。這少年真的與己無關嗎?!玉嬌龍卻在心裡已經把他認作半子了。特別是當她在清晨聽了鐵芳那番話後,她也不知何放,這個少年在她心裡竟比半子還更連心,還更關痛癢了。她想來想去,只感到這是鐵芳與春瓶有緣,這是天意! 玉嬌龍剛把背心縫好,鐵芳提著一大藍香水梨進房來了。她把鐵芳叫到自己身前,親自把背心給他穿上,一看,合身極了。鐵芳也無多少客套話,只說:「前輩不自將息,卻來為我操心。」玉嬌龍也只說了句:「越往西去越冷了。」兩人的心都是暖暖的。 鐵芳在桌旁坐下,取出梨子,削去梨皮,雙手奉到玉嬌龍面前,說道:「村上人說,這是張掖仙果,吃了可以止嗽。」 玉嬌龍接過梨兒,邊吃邊審視鐵芳,看著看著,竟又與她藏在心裡的那個面容重疊在一起了。她猛然回過神來,不覺脫口說道:「真像!」她見鐵芳一愣,忙又說道:「你真像一個人,像極了。」 鐵芳:「那人是誰?」 玉嬌龍:「你不認識。」 鐵芳:「春雪瓶姑娘和有個叫羅燕的姑姑也說我像一個人。」 玉嬌龍不覺全身一震,心也緊縮起來。她極力鎮住自己,問道:「那人是誰?」 鐵芳遲疑了會才囁嚅地說道:「不說也罷,反正前輩也不認識那人。」 玉嬌龍已明白他說的那人是誰了,不禁在心裡暗暗的呼了一聲:「天啦,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第三天雪停,二人又休息了一天,第三天便催馬上路了。一路上,玉嬌龍的病還是反反復複,她的心情也是時好時壞。鐵芳不管是行路住店,總是在她身旁,盡心竭力地照顧著她。他以能使玉嬌龍稱心適意為樂,玉嬌龍亦以能得到他的體貼順心為慰。玉嬌龍一直牽腸掛肚、日夜紫懷的她那失去的親生兒子,她在這些日子以來亦已漸漸淡漠,她似乎已從鐵芳身上得到補償,鐵芳已使她感到一種滿足。她對憧憬著的未來充滿了快樂和希望。她有時也在責怪自己對骨肉的遺忘,但那偶然召喚回來的對失子的悲傷,卻很快又在鐵芳的殷情照顧下淡漠下去。 玉嬌龍和鐵芳到了甘州已近臘尾,玉嬌龍的病忽又加重起來。鐵芳勸她就在甘州住上調養,等過了新春再走。可玉嬌龍卻執意不肯。鐵芳奈她不得,只好又隨她上路。離了甘州,玉嬌龍一路咳嗽不停,有時咳得透不過氣來,只得伏鞍而行。因此,艱難一天,所走還不到百里。次日中午,二人來到一個村落,在經過村尾一家客店門前時,玉嬌龍忽然停下馬來,呆呆地望著那家客店凝然不動了。 一瞬間,久久埋藏在她心裡的悲憤、屈辱、痛苦、哀傷又一齊湧上心來 !而這一切都正是在這家客店留下的。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今天又是什麼樣的日子呀!她一時一刻也沒有忘記:正是在十七年前的今天,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這家客店,她經過九死一生的掙扎,終於生下了她曾懷他十月並在他身上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兒子;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今天,也正是在十七年前的這家客店,她剛剛生下還沒有來得及看上一眼的兒子卻被人換去 !她的心在這兒受到了巨創!這巨創一直淌血十七年,至今尚未癒合。今天她來到了這兒。儘管這兒是個使她每一想起都會憎恨、厭惡甚至詛咒的地方,可她既然來了,而且是帶病特意趕來,哪能不進去留留,尋尋舊跡,憶憶往事。儘管這是痛苦,可對玉嬌龍來說,習能成嗜,痛苦已變為了她的歡樂。 玉嬌龍在客店門前癡立了許久,才回過頭來對正在發愣的鐵芳說道:「我想在這店裡留下歇息。」 鐵芳雖感有些詫訝,但當他一看到玉嬌龍那蒼白得異常的臉色時,便以為她是出於病得無法支撐的生意,也就來去想及其他廠。他趕忙一躍下馬上前攙扶著玉嬌龍一同走進店去。玉嬌龍進了客店,將一切交由鐵芳張羅,便徑直向正院東頭那間上房走去。進入房裡,她舉目四顧,只見窗腐牆裂、椅殘桌破,只有靠壁那 張舊床,仍尚完好,安置陳設也依然如昔。一瞬間,兩句宋人詞句驀然浮上心來,她不覺念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此情此景,勾起歷歷往事,她雖不禁淒然生悲,卻已是欲哭無淚。她正悲愴間,鐵芳提著革囊進房來了。玉嬌龍忙強自寧神,和他聊了幾句店裡瑣事。鐵芳說他住在西頭那間上房,要玉嬌龍有事叫他一聲,隨即出房去了。 不多一會,店家便已備好飯菜送來。玉嬌龍已是心碎神傷,哪裡還吃得下飲食。因此,她幾乎是舉箸做樣,並未吃下什麼東西,鐵芳看在眼裡,只是暗覺驚詫,並未問她什麼。 下午,玉嬌龍想給鐵芳開開胃口,便把店家叫來,要他晚上把飯菜備辦得豐盛可口一些。不料店家卻說,鐵芳已招呼過了,他正在灶堂張羅美食。 晚上吃飯時,桌上菜肴確很豐盛,可鐵芳還是不大進食。特別是桌上那些烤肉、凍肉和帶有油葷的菜肴,便更是一箸未拈,點片未吃,玉嬌龍幾次拈起送到他的碗裡,他都忙又從碗裡拈置桌上盤裡。玉嬌龍不由驚詫萬分,問他道:「你是否身體不適 ?」 鐵芳只悶悶不樂地搖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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