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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魂斷玉門淒涼有恨 香銷大漠寂寞同歸(9)


  玉嬌龍更感驚奇不解了,又問他道:「你為何厭葷不食?」鐵芳仍是默然不答。

  玉嬌龍「你為何不答話?」她已帶了些兒慍意。鐵芳這才淒然說道:「今天乃是我母難之期,每年今天我都素食。」

  玉嬌龍不覺一怔:「母難之期?!今天?!」鐵芳點點頭:「是的,今天。臘月三十八。」玉嬌龍頓覺全身……震:「什麼時辰?」鐵芳:「淩晨在卯。」

  玉嬌龍驚呆了,筷子也不覺從手中失落。她的眼大張著,眼裡閃耀著驚奇的光芒。她直盯著鐵芳愣視了許久,才又問道:「你父母是誰?」她聲音已略帶沙啞。

  鐵芳一直低著頭,並未注意到玉嬌龍那顯得異常的驚詫。他又默然片刻才滿懷愴楚地說道:「都已去世了。」

  玉嬌龍見鐵芳神情顯得那麼淒傷,她也迅即抑制自己那激亂的心緒,覺得自己不該觸動他喪失父母的哀思,便不再追問他什麼了。

  晚上,玉嬌龍睡在床上,咳嗽和對往事的思痛以及被鐵芳生日所觸起的驚疑,攪得心緒沉亂,如熬如煎,使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半夜已過,萬籟無聲,陣陣朔風,穿窗透隙,把房裡浸得有如冰窖。玉嬌龍被陣陣寒氣逼得胸悶氣促,連呼吸也感到困難萬分。她索性披衣下床,打開房門,去到院壩走走,以透爽胸中鬱悶。她在壩裡信步片刻,忽見鐵芳房裡還亮著燈光,她感到詫訝,便走到窗前透過欞縫往裡一看,只見鐵芳面壁臥床已經入睡,被蓋一角斜垂床下,覆在被上的棉衣已掉到地上。玉嬌龍怕他受寒,見房門只是虛掩,便悄然入房,替他覆好被蓋,又俯身撿起棉衣,輕輕給他加覆被上。就在她拾起棉衣的那瞬,忽然看到有團東西從衣袋裡滾出,又飄落地上。玉嬌龍覆好棉衣,又去將那落物拾起,一看卻是一幅紅綢手巾。她不覺皺了皺眉,以為是男女私相授受的東西,正想隨手甩去,忽然看到它那不成方圓的巾面以及它那不齊的巾邊,看上去不像是手巾,便又停下手來,將它湊近燈前一看,猛然問,她的心縮緊了,血凝滯了,氣堵塞了 !她只感到一陣頭昏目眩,燈的火苗也變成了兩個,四個……!她趕忙閉下眼來,手按管胸口,凝神,定心,運氣,好久好久,才覺稍稍平靜下來。她再睜開眼睛把手裡的那幅紅綢仔細一看:桃紅色,細綢,下寬上窄……看清了認准了,一點不錯,正是她十七年前產子那天穿在身上的棉襖的裡綢,正是被掉換她兒子那人趁她昏迷之際,偷偷從那件棉襖上剪走的裡綢。

  玉嬌龍的心又是一陣劇跳,臉熱得燙人,全身滲出了冷汗。這紅綢怎會在鐵芳身上?他身上為何藏著這幅紅綢?玉嬌龍心裡翻起驚濤滾滾,湧起疑雲重重。驀然間,鐵芳那身影相貌又和藏在心中的那人重疊起來 !忽一閃,鐵芳口裡說出的「臘月二十八」、「淩晨在卯」那兩句話又在她耳邊響起。莫非就是他!他莫非就是我一直在苦苦尋訪的兒子,我那被換走的骨肉!

  玉嬌龍移過燈,又輕輕走到床前,俯下身去,凝神注目細細地審視著鐵芳那張微微側著的面孔,飽滿的天庭,濃黑的劍眉,隆鼻,紅潤的嘴唇……還有那粗壯的臂膀,結實的胸膛……,一切像極了 !要不是他那臉上還帶有的稚氣抹淡了他應有的威嚴,要是他再長出須茬,他簡直就是二十年前的羅小虎!玉嬌龍不由在心裡呼了聲:「天!」她那已經乾枯了的眼睛裡也忽然湧出一串酸澀而滾燙的淚水。

  玉嬌龍一直在鐵芳床前站了許久,直至窗外傳來雞啼,她才回到自己房去。

  第二天,玉嬌龍沒有上路。早飯時,她一邊吃餅,一邊不斷望著鐵芳,見他兩眼微紅,她想:他昨晚准曾哭過。為什麼?想是為了思念他母親。玉嬌龍只在心裡默想,並未開口問他。她不是不想問,只是不知為何她總感到心怯,幾次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下午,鐵芳到玉嬌龍房裡,關心她病況,還和她聊了一些這荒村上的風情趣事。他今天的心境巳顯得好了許多。玉嬌龍默默地,好像在聽,實是在想自己的心事。她聽著聽著,忽然盯著鐵芳,問道:「你真姓鐵 ?」

  鐵芳不由一愣,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聲來。 玉嬌龍沒有再問他,只把他緊緊盯著,她眼單充滿了期待的神情。

  鐵芳又愣愣地想了一會,才低聲囁嚅地說道:「我實不姓鐵,說姓鐵,只因我不願姓我原來那個姓。」

  玉嬌龍的眼裡突然一亮,緊問道:「你原是姓什麼?」

  鐵芳十分不情願地:「姓韓。」

  玉嬌龍猛地一震,心又急劇地跳了起來。她氣喘吁吁地:「你為何不願姓韓?」

  鐵芳:「因我本不姓韓。」

  玉嬌龍:「你本姓什麼?」

  鐵芳沉痛地說:「我不知道。」

  玉嬌龍迫切地說:「這是為何?」

  鐵芳:「我剛一生下便離開了我母親,由姓韓的將我養大。那養大我的人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因此,我至今也不知道我姓甚。」

  玉嬌龍:「既然如此,你又何以知道你是臘月二十八日卯時生?」

  鐵芳:「是我那韓家的養母告訴我的。」

  玉嬌龍顫抖著:「你養母自身可有姓?」

  鐵芳:「姓秦。」

  玉嬌龍猛然站起身來,正要撲上前去,忽然一陣暈眩,使她不得不又停住。她左手撫著前額,右手扶著椅靠,閉著眼睛站在那兒,幾乎是動彈不得了。她那張清瘦的臉也變得慘白。坐在她身旁的鐵芳已被嚇慌,趕忙起身上前攙扶著她。玉嬌龍隨即撲伏在他肩上,她想呼喚……她曾多次默默呼喚過的那一聲來,可到了嘴邊卻變成幾聲含糊不清的話語,似呻吟,義似嗚咽。她聽到鐵芳那一聲聲帶著哽咽的Ⅱ乎喚,呼喚出的還是「前輩,前輩 !」她傷心了。她感到自己要呼喚的那一聲和鐵芳所呼喚的這一聲是多麼的不相稱!她的心似乎在對她說:「還不是時候,還需要等一等,等一等!」

  玉嬌龍慢慢直起身來,望著鐵芳欣然地笑了笑,說道:「好了,一切都好了,咱們明天又上路。」

  鐵芳愣住了。

  晚上,天已黑了多時,玉嬌龍總覺心裡老是平靜不下來,坐坐走走毫無睡意,便到西頭房裡去找鐵芳。她一進房」見鐵芳悶坐桌旁愣愣發呆,便問他道:「你在想些什麼?」

  鐵芳淒然一笑:「我在想如何才能尋到我的親生父母。」

  玉嬌龍:「等到了西疆,我幫你尋找,一定能找到的。」

  鐵芳自語般地說:「春雪瓶姑娘也這麼說過。」

  玉嬌龍一驚:「你對她講了你的身世!?」

  鐵芳點了點頭。

  玉嬌龍沉吟片刻:「你猜想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鐵芳:「是個正人君子。」

  玉嬌龍瞅著他:「何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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