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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第十四章 檀華

  劍還在三寸之外,但冰冷的劍氣已然透過肌膚,直刺入心臟深處。相思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她脊樑上一冷,已然撞上了那道日曜藏身的冰柱,退無可退。

  帝迦手中的劍尖抵上她的胸膛,輕輕挑開她身上圍裹的彩幔,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緩緩轉動。他似乎不是要瞬間洞穿她的身體,而是要一點點將她的心臟剜出。

  相思臉上蒼白異常,巨大的痛苦讓她幾乎站立不住。她垂散在腮邊的長髮都被汗水濡濕,緊緊貼在軟玉一般的香肩上。那雙秋水為神的眸子中,淚光盈盈閃耀,豐潤的紅唇也因痛苦而顯出一抹淡紫的顏色色,襯著她褪去了血色的臉,卻有一種超脫人間的,詭異的美麗。

  她宛如一隻受傷的精靈,顫抖著雙翅,仰望著冥冥的星光。就算諸天神魔看見了她,也會忍不住為她所承受的苦難嘆息。

  然而帝迦的眼神中依舊沒有一點溫度。

  痛苦,本來是清潔靈魂的一種方式。沒有最殘忍的苦行,就不能超脫人的愚昧,看到神的恩典。

  「她是如此美麗,我怕到時候不忍心說出真相。而你也會不忍心殺死她。」這是日耀在的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說出的話。

  然而日曜錯了。

  在帝迦眼中,凡人的美麗只有一種——就是為了對神的信仰,而甘願用人類脆弱身體去承受最痛苦的祭祀。

  所以他的劍很准,很慢,很沉。他要在第五道聖泉之中,完成最偉大的祭祀,祭品和祭祀的過程,都要完美得不能有一絲遺憾。

  相思閉上眼睛,緊緊咬住雙唇,而那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依舊從她淡紫色的唇間傳出,雖然極輕,卻也讓人心碎。她無力的靠在巨大的冰柱上,一頭烏黑的長髮在上面搖散開,如瀉了一蓬墨色的瀑布。

  冷汗淋漓,一滴滴沿著她凝脂般的肌膚,滑過胸前的傷口,卻變成淺淺的粉紅色,往下滴落。而她掌間已是一片鮮紅,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破,在身後的冰柱上印出道道緋紅的痕跡。

  他手中的冰劍依舊沒有半點憐惜,一點點刺入她的身體。

  剜心之痛,洞徹骨髓。相思終於無法忍受,本能的想伸手推開那柄冰劍。

  然而她剛一動,帝迦突然上前,一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強行將她的整個身體固定在冰柱上。他注視著她,低聲道:「這些,你必須承受。」另一隻手中的冰劍從平刺變為由上而下剜入,動作減慢,而劇烈的痛苦卻更加銳利。

  相思只覺得呼吸已經困難,眼前一片五色光暈,刺眼無比。她不想掙扎,然而體內求生的本能已經不受控制,她猛地一掙,頭卻重重的撞在冰柱上,鮮血順著她腮側,緩緩流下,將她半面都染的緋紅。

  帝迦冰霜之色也為之一動,手上似乎微微鬆開了一線。

  相思全身脫力般的靠在冰柱上,輕輕仰起頭,美麗的眸子此刻卻黯淡無光。她勉強向頭頂上看了一眼。突然,她全身變得僵硬,眼中出現了一幅極其恐怖的畫面!

  那道直插入殿頂的巨大冰柱底端,已被妖紅的血色染透。當她抬頭的時候,兩張血肉模糊的臉正倒懸在冰壁上,伸出細長的舌頭,舔噬她濺上的血跡!

  兩張臉在冰壁、血水的折射下,變得巨大而扭曲,神色詭異之極。左邊那張神情十分悠閒,輕輕搖著頭顱,從左到右,品咂壁外的那道血痕。她滿臉浴血,然而那自得的表情,卻似深宮麗人,在初醒的午後細細品嘗水晶盤中的荔枝。右邊那張臉卻宛如見美食而不得享用的饕餮,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瘋狂的啃咬著冰壁,似乎想咬穿厚厚的堅冰,吞噬柱外的鮮血。

  兩個頭顱就沉沉倒懸在距她不到三尺的地方,濃濃血光之下,是無比詭異的笑意,和磨牙刻骨一般的撕咬冰柱的聲音!

  相思大驚,一瞬之間幾乎忘了自己的心脈就要被帝迦手中的冰劍洞穿。

  「住手!」兩個頭顱幾乎同時發出一聲尖利的喊叫,整個大殿都被刺的悉嗦顫抖。

  帝迦手上一頓,眉間隱隱有了怒意,沉聲道:「什麼?」

  左邊那個頭顱微笑著轉動著,似乎這通望梅止渴的舔噬,已讓她心滿意足。她笑道:「你不能殺她。」

  右邊那頭顱依舊啃咬著冰壁,眼中透出凶戾的妖光,卻又極力克制著,喉嚨間發出沉沉得喘息。她的語音嘶啞而緩慢,宛如生銹的鈍刀一點點劃過人的耳膜,道:「對,不能殺她……但我好想要她的血……」

  帝迦轉身逼視著柱中的日耀,深邃的眸子中升起一種異樣的妖紅,:「為什麼?」

  左邊頭顱望著他,輕輕笑道:「你若殺了她,就永遠尋不到帕凡提的轉世。」

  帝迦一拂袖,將相思推開,對日曜一字字道:「你告訴我,她不是。」

  左側的頭顱也為他眼中的殺意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右邊的頭顱卻突然尖聲痛哭起來:「我要她死,可是不行,不行……」她的聲音極其尖利,在空曠的大殿中迴響不絕,只讓人毛骨悚然。

  帝迦喝斷道:「閉嘴!」轉而對左側頭顱,沉聲道:「到底是還是不是?」

  他深紅的眸子,返照在瑩瑩冰柱上,宛如兩團躍動的妖蓮。那種神光冰冷的垂照著整個世界,只有滅世的神魔才能擁有。

  相思雙手護在胸前,指間鮮血點點滴落,將半個身體都染紅了。她默默望著他,一種倦意湧上心頭,她實在是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了。

  日耀避開了帝迦的目光,投到相思身上,緩緩道:「現在不是,然而她卻是註定唯一能成為帕凡提的人。」

  她此話一出,大殿中良久沒有聲音。

  突然,水聲嘩的一響,日耀鳥爪般的雙手攏到胸前,結出一個奇特的手印,仰望著冰柱,緩緩道:「偉大的濕婆大神,天地間一切光榮屬於您。請您不惜動用凡塵中最盛大的祭典,讓帕凡提女神在您的懷中蘇醒!」

  而另一個頭顱,卻不住發出噝噝的喘息聲,斷斷續續的念著一些古怪的字。

  這些字正是:「聖馬之祭」

  天地高遠。

  沒想到那座冰柱之殿的外邊,竟然是一大片空曠的草原。陽光極盛,照得相思幾乎睜不開眼睛。正面不遠處,有兩座極高的山峰,對峙左右。山上冰封雪鎖,寒雲繚繞,似乎亙古以來就沒有生命繁衍的痕跡,更不要說人類踏足了。而眼前這塊草坪,仍在地熱的影響下,盛開著一地春光。

  清風拂過,藍天也如大海一般,輕輕皺面,無數朵白雲的影子,落到茵茵青草上,宛如一朵朵流動的暗花。

  相思再也支援不住,跪坐在草地上。

  身上傷口的血,都已止住,然而她心頭卻感到一陣深刻的疲倦。

  帝迦停了下來,默默注視著她,卻沒有去扶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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