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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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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孫微笑道:「這所有石柱加起來,正是一幅曼荼羅圖。」 桑戈若一怔,搖頭道:「不可能,孔雀之陣我曾看過千萬遍,每個角度,每個細節!它決不是一幅曼荼羅圖!」 卓王孫看著他,嘆息一聲,道:「你還是不曾明白……陣的樞紐本不在細節之中。只有戰陣發動,所有石柱都振盪下沉,沉到某一刻的時候,這些石柱恰好能組合出一幅特殊的圖案。而這個圖案,就是一張八瓣曼荼羅。你藏身之處,就在八瓣花中,看透了這一點,要透過幻術,尋到你的本身也就不難了。」 桑戈若突然握拳,鮮血滴落的速度加快,宛如一盞壞了的更漏。他咬牙道:「我不相信!既然如此簡單,為什麼千百年來,孔雀之陣就沒有人走出過?」 卓王孫看著湖中濃豔的血跡,淡淡道:「因為他們太執著於你所謂的引導,真的去猜選那些石柱。選擇的越多,踏入孔雀陣就越深,再難看到此陣的全貌。何況每次選擇,就算正確,也會有六根石柱下沉,這副曼荼羅圖也會隨之而破壞。那些人一旦再多走幾步,就算想明白這『觀其全部』的道理,曼荼羅圖也已經七零八落,追悔莫及了。」 桑戈若傷勢極重,似乎要用盡全力才能保持神志清醒,他頓了良久,緩緩問道:「就算你真的看出了這是一副曼荼羅圖,又怎麼明白它的意義的?」 卓王孫又微微一笑,道:「我說了,是你們的神親自告訴我的。」 桑戈若搖頭道:「褻瀆神明,我看你是瘋了。」 卓王孫並不看他,笑道:「幾月前,我曾經看到過這副曼荼羅圖。」 桑戈若啞然道:「在哪裡?」 卓王孫將目光投向湖泊深處,動盪的波光幽暗無比:「船上。」 三月以前。 一個風雨交加的暗夜,巨大的海船也如芥草一般在天地間掙扎。冥冥蒼穹,彤色的雲彩向四面八方飛馳。突然,密雲深處炸開一道雷鳴。 天地振盪,孔雀陣本來的守護者阿布娑婆·蘭葩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嫣紅的笑意,她伸手將身邊的楊逸之推出去。 巨帆轟然落地的巨響將她最後的輕輕的嘆息掩蓋得無影無蹤。 無邊無盡的塵埃在夜風中漸漸散去,她的身體平躺在甲板上,被切開了一個巨大的十字。雪白的巨帆輕輕覆蓋著她殘缺的身體。 帆上油彩繪製的曼荼羅本已黯淡,如今有了鮮血的浸染又重新鮮亮起來,並和其下那具殘缺軀體上的圖案漸漸重合。 這副詭異曼荼羅靜謐的在甲板盛開,一如綻開在那位少女光潔的背上,在淡淡的曙色中結實出光明與黑暗,痛苦與歡樂,記憶與遺忘,存在與消逝,毀滅與新生,神聖與醜惡。 ——以及,孔雀之陣最深的秘密。 這個秘密如緋色的鮮花,盛開在海天之際,然而大家都被死亡的悲傷籠罩,沒有人去注意它,就算注意了,也不會明白它的含義。 只有卓王孫例外。對於他而言,旁人的生死就宛如午夜清風,過耳即逝,而這副詭異的曼荼羅圖,卻是一把能扭轉命運的鑰匙。無論這鎖在哪裡,甚至這一生中會不會遇到都無所謂,他仍會把這把鑰匙牢牢握在手中。 只有這樣,人才有超脫命運軌跡的可能。 桑戈若眼中的神光漸漸黯淡,長歎了一聲,道:「或許,這也是神的意旨……」他轉而冷眼看著卓王孫:「你贏了,為什麼還不走?」 卓王孫淡淡笑道:「因為孔雀之陣還在運轉。」 桑戈若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沒有回答。 卓王孫道:「我說過,既然你是此陣的主持者,只有殺了你,孔雀之陣才會徹底解開。」他目光緩緩四下一掃,淡然笑道:「現在,陣中各種力量並沒有消失,而是正在無聲彙聚。只要我邁出一步,孔雀陣將轉為自毀,屆時陣中一切人、物,都將碎為塵芥,這才是孔雀之陣的真正力量,但你我又何必以身試之呢?」 桑戈若默然良久,道:「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為什麼還不動手?是不是因為要借我的命,所以才留下來說那麼多,讓我死個明白?」 卓王孫輕歎一聲,搖頭道:「也許。不過我也很久沒有與人講話了。」 地底光線突然黯淡下去,卓王孫最後一字出口,手上幾乎同時濺起一道極高的血花。 宛如暗獄妖蓮,一瞬間已綻放出絕代風華。 池底銀光漸漸凝固,七彩石柱半沉半浮,錯落在光影之中。頭頂,金色的遊魚又隔著碧藍的殿頂,悠閒遊過。似乎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幻覺。 卓王孫放手。桑戈若的身體宛如一塊隕石,輕輕跌落到鏡子一般平靜的湖泊中,瞬間就已被合攏的水銀吞沒。 孔雀之陣石柱依然豔麗非常,然而缺少了那幽幽神光的籠罩,顯出幾分頹敗來。而陣中那種詭異變化也似乎突然間凝滯,變成一幅靜態的畫面。幾道柔柔的光線穿透其中,似乎能看到塵土的痕跡。 千萬根未沉的彩柱宛如遠古的遺跡,亙古不變的盛開著,宛然一朵巨大的八瓣之花。 卓王孫轉身向花瓣的西南面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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