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墮天使之心 | 上頁 下頁
六二


  她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撕裂蝴蝶、肢解小鳥、將螞蟻放到火上烤炙,毫無惻隱之心。只是,在她手下四分五裂的,不是昆蟲,不是鳥獸,而是一個人。

  終於,她從血肉泥濘中,鉗出了一枚薄片狀的物體。

  她長長松了一口氣:「終於完成任務了呢。」她來不及細看,掏出一個黑色匣子,將物體放入匣子中,迅速用密碼鎖鎖上。

  而後轉身離去。

  畫面被關閉前,只聽到高跟鞋在青石地面上踩出踢踏的輕響,越來越遠。

  可以想像,她身後,那堆支離破碎的屍體橫陳在月光下。仿佛是一團被揉碎的廢紙,被隨手拋棄。

  白色的房間中,有幽微的星光透入,在床邊倒印出兩人淡淡的影子。大片的白色就仿佛在夜空下沉寂的雪原,連風過的聲音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華倫終於點了點頭:「是的,只有蘇妲例外。」

  「從她出現那一天起,她陪伴我度過了整整半年。我不知道,這是我剩餘生命的幾分之幾,但卻能肯定,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每個月圓之夜,她都守護在我身旁,第二天,也守著我醒來,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我也曾問過她,那些夜裡,我是否會做出奇怪的舉動。她卻說,我睡得像一個嬰兒。」

  「一開始,我如釋重負,感激她為我解開了埋藏心底多年的陰霾。但後來,我發現,事情並非如此。」

  他輕輕皺起了眉頭:「我發現,每逢月圓之夜後的那天,她手上會出現怪異的疤痕。」

  秋璿似乎提起了興趣:「疤痕?是在手腕上?」

  「是的,左手手腕。」他點了點頭:「一開始,她總是巧妙的用服裝掩飾。手鐲、長袖上裝、蕾絲手套……衣服和這些配飾搭配得那麼巧,絲毫看不出突兀來,我也完全沒有在意。只有一次,她喂我服藥,衣袖退開,露出手腕上有一隻雕刻著迦樓羅圖案的手鐲來。金色手鐲襯著她微深的膚色,格外動人。不知怎地,我心血來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一掙,手鐲退開的刹那,我卻如觸電般放手——她纖秀的手腕上,竟有一個極為可怕的疤痕。」

  「仿佛被野獸撕咬過一般,深可見骨。」他輕輕搖了搖頭:「她向我解釋,是早晨在花園中整理曼陀羅花時,不小心被花鉗挫傷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卻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在暗中留意。果然,下個月的這時候,她手上就又戴上了遮掩的裝飾,這次是一串紅寶石和金線編織的手環。可以想見,那可怕的疤痕又出現了。」

  秋璿若有所思:「在每個月圓夜後,都會出現?」

  「是的。」他臉上浮起苦澀的笑:「奇怪的是,這些傷痕消失很快。第二天清晨,她就會借換裝的時機,將手腕的掩飾物摘下。肌膚仍舊光潔如玉,毫無瑕疵。」

  他輕輕嘆息:「這一切,原本天衣無縫,只可惜,我已不相信自己。」他的嘆息中,透出無盡的蒼涼。

  秋璿注視著他,輕聲道:「你一直懷疑的,到底是什麼?」語調如夜色般溫柔,似乎在引導他一步步打開心結。

  華倫深吸一口氣:「我懷疑,那些可怕的傷痕是我造成的。」

  秋璿的目光中也泛起一絲鄭重。

  「我懷疑,那場手術雖然挽救了我的生命,卻損害了我的神智。在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裡,我竟成為一個暴力狂徒,宣洩心底最陰暗的欲望。我一定是像傷害蘇妲一樣,傷害了那些可憐的女孩,在她們腕上、身上、甚至心靈上留下了累累傷痕。她們才會在次日匆匆逃走,再不回來。我不知道她們後來怎樣了,只覺得萬分愧疚。每天清晨蘇醒後,我就深深厭棄自己。」

  他緊緊抱著那幅畫,頭垂到胸前,聲音輕到幾乎無法聽清:「只有蘇妲留了下來,或許是因為她太愛我,才肯一次次忍受這樣殘忍的傷害。可是我卻無法原諒自己……」

  「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這樣……」她原本只是安慰他,卻沒有說下去。因為她心裡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真相可能比華倫設想的還要可怕。

  華倫抬起頭,似乎從她的沉吟中看出了莫名的恐懼,身體禁不住顫抖起來。

  突然,他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再也不願鬆開:「求求你,求你留下來,幫我解開真相。」

  秋璿的手指都被他握出了道道紅痕,卻沒有掙開,只輕聲道:「你想我怎樣做?」

  他的目光有些空洞,語速卻變得極快:「下次月圓,你帶上電擊器、繩子、手銬、甚至槍……一切能阻止我的武器,躲在我房間裡監控我。如果我對蘇妲施加暴力,你就打暈我,再把我綁起來。」

  秋璿微微皺眉:「這個方法,你之前有對家人說起過麼?」

  華倫搖了搖頭:「我不敢。我太瞭解他們,為了讓我病情穩定,傷害再多可憐的女孩,他們也在所不惜。」

  「那你曾告訴過這些女孩們麼?」

  華倫依舊搖頭:「她們從受雇于我姐姐開始,就被嚴格控制,絲毫不敢忤逆。我若冒然說出這個計畫,只能害了她們。更何況,在進入房間之前,她們一定會被嚴密搜身,而這房間也已被嚴格搜查,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的聲音更加顫抖,似乎不是在陳述,而是在抽泣:「這些無辜的女孩,就如小獸般被扔到狂獅籠中,供其折磨。赤手空拳的她們,又怎麼可能阻止一個瘋子的暴行?」

  秋璿禁不住輕輕搖頭。

  若這一切,都出於華倫家人的安排,那未免過於殘忍。為了將自己心愛的人留在世上,不惜剝奪其他人的尊嚴、自由、健康。若這也能說得上是愛,那這種愛也太過自私。

  但,若真是如此,蘇妲又是如何逃過劫難的呢?艾薇婭又為何委託自己來調查蘇妲的身世?

  秋璿的秀眉輕輕蹙了起來。

  「但你可以的。」華倫霍然抬頭,怔怔地注視著她:「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能躲過我姐姐的耳目來到這裡,就能幫我。」

  他的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祈求的神色:「求求你,幫幫我。」

  秋璿一面安慰他,一面道:「下一個月圓之夜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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