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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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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邊說著邊挺直了身子,像是能更清楚地聽到那瀑布美妙的歡歌;他拼命呼吸著空氣,讓人聯想到吸吮甘甜泉水的姿態。然後,他的臉上漸漸地蒙上了一層愁雲。於是,他又彎下腰去,忽匆匆地沿著小病房的四壁奔跑起來,同時還有沉重的語調發出兇狠的威脅: 「又都是鬼花招,都是鬼花招!……我得當心……住口,這一夥無賴!呃!原來你們瞧不起我。你們喝著美酒,怪聲怪氣的和你們的媳婦們說笑,都是為了氣我……我要毀了你們,還有你們的板屋!……媽的!你們就不能住嘴,讓我清靜一番!」 他緊緊握住雙拳,隨後發出嘶啞的喊叫聲,彎著腰又奔跑起來。後來又顯露出恐懼的神色,結結巴巴地在牙齒得得作響中說: 「這是要我去自殺呀!不!我才不會跳下去……這多麼水,像是我沒這份勇氣!不,我不會跳下去!」 他眼前的瀑布見他走近便隱去,見他向前又迫近他。忽然間,他又呆呆地四下張望,用幾乎完全模糊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 「糟了,這怎麼可能?有人雇了些壯漢來對付我嘍!」 「我要走了,先生,晚安!」熱爾維絲對醫生說,「看他這樣子,實在讓我難受,我再來吧。」 她已是面無血色。古波仍在繼續著他的獨角舞,從床墊上跳到窗子上,又從窗子上跳回墊子上,辛苦之至,渾身被汗水浸透,腳上總是同一節拍。於是,她轉身離去了。然而,當她走下樓梯仍能聽到她的男人在樓上又跳又叫的聲響。噢!上帝呀!外面空氣多清新,盡情呼吸吧! 當天晚上,金滴街宅院裡的人都在談論古波大叔的怪病。博歇夫婦現在對「瘸子」越發的愛理不理了,叫她來到門房裡,讓她喝上一杯楊梅酒,無非是想讓她敘述一番詳情。羅利歐太太來了,布瓦松太太也來了。於是,無休止的議論開始了。博歇說他認識一個木匠,這個人在聖馬丁街脫光了衣服,赤條條地跳著波爾卡舞,最後終於死在街上,他喝的是茴香酒,婦人們聽了後都笑彎了腰,因為在她們看來此事可笑甚於淒慘。隨後,當眾人表示無法想像舞者的形態時,熱爾維絲便撥開人群,喊叫著讓大家騰出地方;在門房中央,眾目睽睽之下,學著古波的模樣,亂蹦亂跳亂嚷著做出種種令人可憎的鬼臉。是的,說實話她摹仿得惟妙惟肖!而眾人都驚愕不已,這簡直不可能!一個人竟能這般蹦跳叫喊三個小時?當然嘍!她拼命地賭咒說古波從昨天到現在,已經狂舞了三十六小時,如果不相信她說的話,倒可以去實地看看。但是,羅拉太太嚷著說;「謝天謝地,別出這餿主意嘍!」她也去過聖安娜病院,她甚至阻止自己的丈夫涉足那瘋人院。至於維爾吉妮卻沮喪著臉,由於她的店鋪經營已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只是小聲抱怨生活中沒有多少快樂,哎!真倒黴!喝完了楊梅酒,熱爾維絲向眾人道了晚安。當她不再開口時,面容立刻變得呆滯可怕,雙目圓睜。也許她還能看見她的男人正在跳著華爾茲舞呢。第二天早起的時候,她打定主意不再去那裡了。即使去了又于事何補呢?她並不願意自己也瘋了!然而,每隔十來分鐘,她便又陷入沉思,就像人們所說的又走了神。如果古波還在不住地跳舞豈不是一件怪事?中午時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此刻她並不覺得路遠,因為希冀與恐懼正等待著她,並佔據了她的心靈。 噢!她用不著打聽情況。她的腳剛剛踏進樓梯就立刻聽到了古波的歌聲。模樣是上次的模樣,舞步也是上次的架式。她似乎覺得自己剛剛下了樓,現在又上樓似的。那個守護者手裡拿著一隻藥茶壺,站在走廊裡向她眨眼示意,表示與她再次見面的客氣。 「難道他一直是這個樣子嗎?」她問。 「是的,他一直這樣。」他腳步未停地答道。 她走進病房,但是卻躲在了門的背後,因為屋裡有人和古波在一起。那個黃髮粉面的年輕住院醫生站著,把椅子讓給了一位帶著勳章的老先生。那個老先生禿了頂,滿臉泛著狐疑。顯然,他是一位主任醫師,因為他的目光裡透著犀利,像把小螺絲鑽一般。所有治急症將死病人的醫生都會用這樣的目光審視他們的。 熱爾維絲來這裡自然不是為了看這位醫生,她踮起腳尖,用眼睛望著被他們遮去大半的古波的身影。這瘋子比昨天蹦跳、叫喊地更厲害了。當年在封齋節的舞會上,她倒是見過洗衣場裡身體強悍的小夥子們通宵達旦地跳過舞;但是,她從來沒見過,壓根沒想過,更是想不出一個男人能這樣長時間地自娛自樂;她所說的「自娛自樂」,只是戲謔之言,看古波身不由己的像鯉魚在岸上翻騰的樣子,簡直像吞下了炸藥一般暴虐。古波汗流俠背,身上散發的熱氣更多了。由於長時間大聲喊叫,他的嘴也似乎變大了。哎!懷孕的女人千萬不敢進去!他從床墊到窗子之間無數次的蹦跳竟在地上踏出了一條小徑;他的鞋子竟把草墊子踩穿了。 不,這是真的,眼前的一切毫無悅目之處,熱爾維絲只有心在不住地戰慄,她不禁問自己為何還再來呢?昨天晚上在博歇家裡,別人還埋怨她誇大其辭呢!其實她的描述還不及實際情形的一半呢!現在她更加看清了古波的情形,她再也忘不掉他那自慚形穢的慘像,尤其是那雙怒目圓睜呆呆望著空中的眼睛。然而她卻無意中逮住了那年輕住院醫生和主任醫師之間談論的幾句話。住院醫生敘述著病人夜裡的詳情,有許多字眼熱爾維絲聽不太懂。大致意思是說病人狂呼亂舞了整整一夜。後來那個不十分有禮貌的禿頭老先生瞥見了她,當住院醫生告訴他這就是病人的妻子後,他便貌似警察般兇神惡煞地盤問起熱爾維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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